黑娃從白嘉軒家出來，疾步趕到吊莊白興兒敗落的莊場上，從樹上解上馬翻身騎上。白興兒從黑影兒裡溜出來講：“兄弟你快走。兄弟你可甭給人說在我這兒拴過馬……”黑娃已經策馬馳去了。他重新進入白鹿村，轉過馬頭來到村莊中間作過農協總部的祠堂門前，連發三槍，槍聲震驚死寂的夜空。他再騎馬走過村巷來到慢道上，勒馬鵠立在窯院裡，對著天空又放了三槍，垂臂冷靜半晌，就驀地轉過身催馬奔上慢道。在他回身背向窯洞也背向村落的一霎間，內心便湧出一句慨歎來：至死再不進白鹿村喀！

鹿三殺死兒媳婦小娥的精確時候，是在土壕裡撞見白孝文的那天早晨。鹿三看著苟延殘喘病篤掙紮著的白孝文的那一刻，腦筋裡驀地劈啪一聲閃電，亮出了那把家傳的梭鏢。他手裡拄著钁把兒瞅著躺在土壕裡的孝文竟然冇有詫異，他道賀他出世看著他長大又看著他穩步走上白鹿村至尊的位置，成為一個既有學問又懂禮節並且儀表堂堂的族長；又看著他一步步滑溜下來，先是踢地接著賣房隨後拉上棗棍子沿門乞討，乃至明天淪落到土壕裡坐待野狗分屍。鹿三親眼目睹了一個敗家子不大悠長的生命過程的全套兒，又一次考證了他的餬口守則的不成衝犯；黑娃是第一個不聽他的勸諭衝犯過他的餬口信條的人，結果早在孝文之前擺在白鹿村人眼裡了。形成黑娃和孝文出錯的直接誘因是女色，並且是同一個女人，她給他和他尊敬的白嘉軒兩個家庭帶來的災害不堪回味。鹿三當時給孝文說“你去搶舍飯”，不是指給他一條活路，而是出於一種鄙夷一種嘲笑。

黑娃進入白嘉軒的寢室後不像在鹿子霖家那樣安閒，倒不滿是鹿家隻要鹿子霖一個男人在家而白家人手硬邦，不能不防；從縱上牆頭攀住柿樹落進院中的那一刻，他哀思地發覺，兒時給白家割草那陣兒每次進入這個院子的嚴峻和卑怯又從心底浮出現來，冇法禁止。解除了思疑工具之一鹿子霖以後，黑娃十拿九穩地必定殺死小娥的人非白嘉軒莫屬，白嘉軒要撤除小娥的起因比鹿子霖更充分十倍，此人又是個想得出也做得出一馬跑到頭毫不拐彎的冷硬心腸。他一把把白嘉軒從被窩裡拉出來，像拎一隻雞似的把他拎到炕下，用玄色的槍管抵住他的腦門。白嘉軒冇有呼喚也冇有惶恐失措，他從迷朦狀況復甦過來明鶴產生了甚麼事今後，便梗著脖子一聲不吭，隻是內心揣猜這個匪賊是誰。黑娃對著用被子圍裹著身子的白吳氏說：“明人不做暗事。你去把燈點著，我們明打明說。我是黑娃——”白吳氏黑暗裡摸索著穿上衣褲，撲滅了油燈：“黑娃你要啥就去拿啥，錢在炕頭匣子裡，糧食在樓上囤包裡……你快把槍收了……”白嘉軒嘲笑著對老婆說：“放心放心。黑娃這返來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糧食，專門是提我的人頭來咧！這我明白。”黑娃說：“明白了好！你就明說吧，是你還是你指派誰殺了我女人？”白嘉軒說：“那我就明說吧！我冇殺她也不會指派旁人去殺她。我平生冇做過偷偷摸摸暗處做手腳的事，這你曉得。你女人犯了族規我用刺刷刷她，是在祠堂裡當著世人的麵刷的，孝文犯了族規也一樣處治。”黑娃說：“我現在就認定是你下的毒手。白鹿村我再想不到誰會下這個毒手。我曉得你為啥殺她——”白嘉軒說：“那你就開槍吧！歸正我是活下長頭兒了。你上回讓人打斷我的腰桿，厥後我就權當活下長頭了。”黑娃問：“你憑啥說是我讓人打斷你的腰？”白嘉軒說：“你自小就看不慣我的腰。你的弟兄脫手之前說了你的那句話，‘你的腰挺得太直……’”黑娃說：“這是真的，我小時一瞥見你的腰就驚駭就難受。你的陽壽到了，今晚跟你把這話說瞭然也好。”門裡俄然飛進一把钁頭，黑娃一揚手就把它隔開了。黑娃對撲進門來的孝武說：“你如果不想當族長了，你再來！”白吳氏一把抱住孝武。孝武說：“你把俺爸放開！有話跟我說，殺呀剮呀朝我來。”黑娃嘲笑說：“輪不到你哩！等你今後當了族長，看看你如何行事再說。”孝武說：“你必然要尋個替死鬼給你阿誰婊子償命，我頂上；你放開俺爸，算是我殺的她！”黑娃說：“殺了就是殺了冇殺就是冇殺，如何是‘算’？是你自個要殺呢，還是你爸指派你殺的？”孝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