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白嘉軒又夾好煮熟一鍋老鴰頭,跑進馬號,一邊揩著汗水一邊喊:“三哥用飯。”鹿三冇有回聲,端直坐在炕邊上一動不動。白嘉軒又喊了一聲:“三哥用飯呀,你聾咧?”鹿三俄然歪側一下腦袋,斜吊著眼瞅過來,收回一種女人的尖聲俏氣的嗓音:“光叫你的三哥哩!咋不叫我哩?”白嘉軒一愣:“你就是三哥嘛!還要我叫誰呢?”鹿三晃晃頭:“我不是你的三哥。”白嘉軒走近兩步,細細瞅視著鹿三,他的尖細的調子,輕浮的眼神和歪頭側臉的內疚行動,明顯都不是鹿三的風俗做派。白嘉軒不由地打個冷顫,減輕嚴肅的調子逼問:“你不是三哥你是誰?”鹿三扭扭腰晃晃頭說:“你連我都認不得嗎?你細心認一認就認得了。”白嘉軒頭頂“噌”地一聲頭髮倒豎起來,渾身像澆下一桶涼水抽緊了筋骨,鹿三現在的內疚姿勢和輕浮的調子,使他俄然想起了小娥。白嘉軒驀地揚起手,抽擊到鹿三的臉上,狠聲罵說:“婊子!我怕你個婊子不成?”鹿三俄然使出平素渾重的嗓門:“嘉軒,你打我做啥?我弄下啥瞎事了你打我?”說著跳下炕來撲到嘉軒劈麵,氣得臉紅脖子粗地呼嘯。白嘉軒站在那兒不知是鹿三剛纔迷了還是本身發迷了?因而再三報歉賠不是,拽著肝火不息的鹿三去用飯。
一個頭裹紅綢的人像一股旋風捲進屋來,白嘉軒瞥見法官左手拿一隻黃布蒙著的小羅篩,右手執一根充滿圪節的紅色短棒,站在馬號中心四周瞅瞄。法官又瘦又矮,黃臉,右耳前有一顆黑痣,黑痣上長出一撮長長的黑鬚,人稱一撮毛先生。一撮毛先生從牛肚子底下拉出鹿三,照著嘴吹了三口氣,鹿三展開迷迷瞪瞪的眼睛問:“你是誰?你跑到我的馬號來做啥?”一撮毛輕盈如鼠,躥上炕來又躍進圈裡,口中咕噥噥念著咒詞,直弄得滿頭大汗,最後在鹿三給牲口攪拌草料的磚窖裡撲下身去,從小羅篩下拿出一隻瓷罐,蒙在罐口的紅布嘣嘣嘣直響,像是一隻老鼠往外衝。法官說:“添半鍋水,燒黃焙乾。”世人看著阿誰瓷罐全嚇白了臉。白嘉軒摸出五個硬洋塞到一撮毛先內行裡,正籌措要叫人做飯,一撮毛搖點頭指指天氣就走了,驚駭雞叫。
兩天裡相安無事,鹿三規複了本來穩誠慎重的模樣,拉豪飲水推土墊圈絞著轆轤把打水,隻是眼神有點聰慧。白嘉軒心想,顛末端這一番折騰,腦筋必定要受點虧,過一段天然就好了。晌午餐後,白嘉軒還是在炕上午歇,鹿三甩蕩著雙手重巧地走出去站在炕下腳地上,乜斜著眼說:“族長呀,你睡得好安閒!”白嘉軒一骨碌翻起家來,瞧著鹿三的神情不覺一愣。鹿三洋洋得意地說:“你給法官封的錢太少了,法官把我壓了兩天又放了。你再去叫法官,我再也不會被騙了。”白嘉軒氣得撈起柺杖,鹿三卻扭著腰肢出了門,在院子裡應戰:“從今今後你籌辦當狗當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