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直繩者,枉木之所憎也;清公者,奸慝之所讎也。人主不能運玄鑒以索隱,而必須當途之所舉。然每觀前代擅權之徒,率其所舉皆在乎附己者也,所薦者先乎利己者也。毀所畏而進所愛,所畏則至公者也,所愛則同私者也。至公用則奸黨破,眾私立則主威奪矣;奸黨破則升泰之所由也,主威奪則危亡之端漸矣。毀所畏則恐辭之不痛,雖刖劓之,猶未弇意焉,故必除之而後快也;彼進所愛則苦談之不美,雖位超之,猶未逞心焉,故必危彼以安此也。是故抱枉而死,無愆而黜者,有自來矣。
德薄位厚,弗交也;名與實違,弗親也;繁華馳逐,弗務也;豪俠奸權,弗接也;俗說細辨,不答也;脅肩所赴,弗隨也。貌愚而誌遠,麵垢而行潔。確乎若嵩岱,銓衡所不能測也;浩乎若滄海,鬥斛所不能校也。峻其重仞之高,隱其百官之富。觀彼佻竊,若草澤也。邈世之操,眇焉冠秋雲之表;遺俗之神,緬焉棲九玄之端。雖窮賤,而不成脅以威;雖危苦,而不成動以利。
“其所業尚,可聞而不成儘也;其所執守,可見而不成論也。故疾之者,齊聲而側目;愛之者,寡弱而無益。亦猶撮壤不能填決河,升水不能殄原火。於是鼖鼓戢雷霆之音,鞉鞞恣喋鼛之響。芳蕙芟夷,臭鮑佩禦。玄鬯傾棄而不羞,醨酪專灌於圓丘。汗血驅放而垂耳,跛蹇馳騁於鑾軒。此前人之以是懷沙負石,赴流魚葬,而不堪與之同世也。已矣!悲夫!
“然捐玄黎於洿濘,非夜光之不真也,由莫識焉;投彤盧而不彎,非繁弱之不勁也,坐莫賞焉。故瓊瑤俟荊和而顯連城之價,烏號須逢門而著陷堅之功,飛菟待子豫而飆騰,俊民值知己而宣力。若夫美玉不出重岫,良弓不鑿百劄,驥騄不平朱軒,命世不履爵勢,則孰知其能攄符彩之耀曄,頓雲禽於千仞,騁逸跡以追風,康庶績於百揆乎
方之貨也,則緘連以待賈者,唯至珍而難售;鳴鼓以徇之者,雖凡蔽而易儘。比之材也,則結根於嵩岱者,雖竦蓋千仞,垂蔭萬畝,而莫之知也;插株途要者,雖鉤曲戾細而速朽,而猶見用也。故廟堂有枯楊之瑚簋,窮穀多不伐之梓橡也。
持之以夙興側立,加上以先意承指,其利口諛辭也似辯,其道聽途說也似學,其心險貌柔也似仁,其行汙言潔也似廉,其好說人短也似忠,其不知忌諱也似直,故多通焉。且亦奉望我者,欲我益之,不求我者,我不能愛,天然之理也。
“且大賢之狀也至拙,其為味也甚淡,蕭然自足,泊爾無知,知之者稀而不戚,時不能用而不悶。雖並日無藜藿之糝,不以易不義之太牢也;雖縕袍無卒歲之服,不肯樂無道之狐白也。獨可披髮高枕,守其統統已,毫不曲躬低眉,求其所未須也。
至於駑蹇矯首於王周輦,駥驥委牧乎林坰,彼己屍祿,邦國殄瘁,下淩上替,實此之由。或蟲流而莫斂,或逆竄於申亥,或擢筋於廟梁,或絕命於望夷,蓋所拔之非真,而忠能之不消也。
門人問曰:“聞漢末之世,靈獻之時,品藻乖濫,英逸窮滯,貪吃得誌,名不準實,賈不本物,以其通者為賢,寒者為愚。其故何哉”
是以竊華名者,螻蜥騰於雲霄;失實賈者,翠虯淪乎地府。於是斥鷃淩風以高奮,靈鳳卷翮以幽戢,鉛鋒充太阿之寶,犬羊佻虎狼之資矣。夫佞者鼓珍賂為勁羽,則無高而不到矣;乘朋黨為舟楫,則無遠而不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