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賈元春跟著忠靖侯夫人去往東平郡王府,路上策畫著,這邀約天然不會是隻請她一個——倒不曉得這四王八公家中會有哪些人來?又會不會遇見上一世的老熟人呢?
十一皇子,周貴妃所出,與三王爺是同母兄弟,是聖祖爺當年最寵嬖的兒子,八歲得了熱疾半個月就去了。他身後第二日,太子醉酒作樂,被聖祖爺怒斥為不孝不悌。天子與太子的僵局給全部朝廷覆上了陰霾。直到三個月後中秋夜劇變,太子被廢。
賈元春一一承諾了,有種陌生的刺激感,就像是一個本該很密切的人定要冷了臉子跟你說話普通。
“皇上欽點了你為女史,那是祖宗的福澤連綿,鐘於你一身。你入宮後當畢恭畢敬、進退有度、潔身自好。”賈政對兒子峻厲,對這個大女兒倒是夙來暖和,隻是還是一副說教口氣,也是他夙來為父之道。
而她在太子被廢的三個月前,就已經被聖祖爺指派到東宮為女史。
賈元春仍記得,那一年聖祖爺駕崩,有誥命的命婦都要入宮哭靈。但是這哭靈是個彆力活,也是個技術活。成千上百的命婦,真正見過聖祖爺的不敷一成;而與聖祖爺說上過話的就更少了。又那裡來得真情實感掉眼淚呢?更兼之哭靈並非一場就完事的,每天如此,縱使有真豪情的也都哭乾了淚,一群婦人用帕子捂著臉乾嚎罷了。
賈元春循名譽去,看向那頂風走來的女孩。隻見她亦是豆蔻韶華,身量高挑,上著水田衣外罩灑金比甲,下著紫金壓線百褶裙,裙麵跟著她的走動如水紋一樣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素雅中不失貴氣,並非平常女兒家。
“這是王府的安玥郡主。”忠靖候夫人提點了一句,應和了賈元春情中的設法。
他那邊還在想著,賈元春已是考慮著轉了話頭,“卻另有一樁事情——本日女兒去看望大哥,見他似是肺氣不敷,固然大哥夙來安康也不該等閒視之,大病都是從小病上起來的。聽聞父親經常督查大哥功課,盼其今科入進士,正所謂欲速則不達,不嚴不能成器,過嚴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憂。依女兒看,當以大哥身材為重。何況我們如許的人家,子孫落第落第乃是錦上添花,儘可緩緩圖之的。”
“有勞郡主了。”
月貴妃嗤聲一笑,涼薄的紅唇一張一合,“她那裡是哀思聖祖爺去了,是她心尖尖上的女兒——安玥郡主去了,就這三日的事情,已經報了宗人府了。”
“可不是有詩說‘接天蓮葉無窮碧’嗎?”安玥郡主拍掌笑道,“我們疇昔,我帶你熟諳下諸位姐妹,另有與你一樣同是入宮為女史的呢……”
賈元春從回想中醒過神來,望著陽光下女孩燦然的笑容,有一瞬恍忽,她也笑道:“我在看那邊的湖上荷葉可真都雅,碧綠碧綠的,隻是口拙不知如何講纔好。”
這個安玥郡主倒是個不幸人。
那碧璽正哈腰將杏子紅綾被給她裹好,發覺到元春目光,笑著低聲道:“蜜斯快些合了眼睡吧,奴婢去把大燈滅了。您明日還要去東平郡王府,不好好睡一覺如何成?”又道:“奴婢曉得您向來擇席,怕是在宮裡那幾日都冇睡好——眼瞧著此人都瘦了。”見元春果然閉目不語,便輕手重腳得放下繡線床帳子,將屋裡的大燈吹滅了,隻在妝台上留了一銅盞油燈,撚兒挑得不高,瑩瑩如豆的燈焰兒暖暖得披髮著橙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