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冇吭聲,隻倚坐在軟榻上,將漆案上裝著瓜子兒的小盤拉得近了些,旁若無人地磕起了瓜子兒。傅辛聽著這很有些煩人的聲響,卻也未曾出言指責,也跟著坐在軟榻上,倚在小案另一側,手持奏章,兀自批閱起來。
流珠聞言,蹙起眉來,倏然伸脫手來,將那密報奪了過來。展開以後,流珠瞧著那熟諳的筆跡,心上一鬆,曉得這信既然是徐子期寫的,那所謂死的人便必不會是徐子期。再接著往下一看,流珠不由驚詫變色,卻也曉得這是傅辛早安排好的,怔怔地拿了會兒信,便放了下去,也未再多說甚麼。
勾了勾唇,男人眯起眼來,又沉聲道:“朕會教太醫給你開出方劑,好生保養身材。你的性子,朕是曉得的,非得看著你喝下湯藥不成,以是二孃也不必再苦操心機了,你躲不過,避不開,給朕誠懇受著。”
流珠蹙了蹙眉,心中分外不適。
流珠躺在一旁,怔怔地凝睇著那樽蓮華性妙菩薩,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暗唸叨:佛家常說善有惡報,惡有惡報,但是如果這報應來得太晚,那好人受過的罪孽又該如何算?佛家由此而引入了宿世此生的說法,但是不管如何想,這說法也難以令她佩服。宿世是一回事,此生便又是彆的一回事了,我又如何曉得?
官家沉沉笑了兩聲,反擒住她的小手,隨即沉默半晌,唇貼著她耳畔,喃喃道:“婢子說,從仲吊著一口氣,隻盼著再見父母一麵。此番朕和愛愛一去,他甚是歡暢,強撐病體,非要為我二人作一幅畫像。朕見他說話都吃力,便趕緊推卻,叫他隻給宜愛畫便是。這畫才畫了一半,從仲便吐了口血……”
傅辛定定地察看著流珠的神采,見她未曾肉痛,也未曾是以暢快開顏,隻緩緩說道:“徐小將軍治軍甚嚴,於神槍營中定下十七條禁律,號稱‘五十四斬’。其之九條言曰:所到之地,虐待其民,此謂奸軍,犯者斬之。阮恭臣犯的便是這一條。而這徐鐵凜,果然是個如朕普通的狠心人物,竟找來了阮鐘行刑。做叔叔的,親手砍了侄兒的腦袋,倒也令人唏噓――這一條,可不是朕教的。”
傅辛聞言,眉頭微挑,半晌過後,到底還是召了關小郎,教他捧著雕鸞紋龍的十三枝燈盤來。稍稍躊躇以後,官家在那燈盤上一一點上燭火,隨即噤聲不語,凝睇了那分外亮光的燭焰好一陣子,這纔回過身來,對著流珠溫聲道:“至於那賭,二孃到底還是輸了。”
傅辛因奮筆疾書之故,手腕微微有些發酸,此時聽起流珠開口扣問,官家眯起眼睛來,擱下禦筆,但道:“二孃奉迎下朕,朕便奉告二孃。”
流珠冷哼一聲,便不再滋擾他,而這官家夙來自誇勤懇,如果不將奏章批完,是毫不肯寢息的,倒也未曾果然脫手,複又翻開了奏章,目不轉睛地批閱起來。
思及此處,流珠轉而又念起徐子期來,想他臨行之前,幾番細細叮嚀,清楚是個肌肉健壯的男人,可在她麵前,偏生又有幾分惡棍的孩子氣,實是敬愛。這般一對比,愈發感覺麵前這個佛口蛇心的暴虐男人臉孔可愛。
頓了一頓,他聲音微啞,續道:“吃緊召來太醫,倒是甚麼用也抵不上了。”
死的人,是阮家大哥兒,阮恭臣。傅辛早就交代了徐子期,打從阮恭臣入了徐子期麾下開端,這便必定是個此路不通的死局。這男人蔘軍冇多久,便被徐子期根據官家之言,讒諂其殛斃城中百姓,引得民怨四起。這罪名一經定下,冇多久便行了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