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聞言大怒道:“這潑和尚無禮!我若不看你東土遠來,就該叱出。我倒是個至心實意,要把家緣招贅汝等,你倒反將言語傷我。你就是受了戒,發了願,永不出家,好道你部下人,我家也招得一個。你如何這般法律?”魯智深見他發怒,隻得者者謙謙,叫道:“武鬆,你在這裡罷。”武鬆道:“我從小兒不曉得乾那般事,教王矮虎在這裡罷。”王矮虎道:“哥啊,不要栽人麼。大師從長計算。”魯智深道:“你兩個不肯,便教楊誌在這裡罷。”
魯智深坐在上麵,好便似雷驚的孩子,雨淋的蛤蟆,隻是呆呆掙掙,翻白眼兒打仰。那王矮虎聞得這般繁華,這般美色,他卻心癢難撓,坐在那椅子上,一似針戳屁股,左扭右扭的,忍耐不住,走上前,扯了師父一把道:“師父!這娘子告誦你話,你如何佯佯不睬?好道也做個理睬是。”那魯智深猛昂首,咄的一聲,喝退了王矮虎道:“你這個孽畜!我們是個削髮人,豈以繁華動心,美色留意,成得個甚麼事理!”那婦人笑道:“不幸,不幸!削髮人有何好處?”魯智深道:“女菩薩,你在家人,卻有何好處?”那婦人道:“師父請坐,等我把在家人好處說與你聽。”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穿一件織金官綠紵絲襖,上罩著淺紅比甲;係一條結綵鵝黃斑斕裙,下映著高底花鞋。時樣幹髻皂紗漫,相襯著二色盤龍發;宮樣牙梳朱翠晃,斜簪著兩股赤金釵。雲鬢半蒼飛鳳翅,耳環雙墜寶珠排。脂粉不施猶自美,風騷還似少年才。
一個個蛾眉橫翠,粉麵熟春。妖嬈傾國色,窈窕動聽心。花鈿閃現多嬌態,繡帶飄祆迥絕塵。半含笑處櫻桃綻,徐行行時蘭麝噴。滿頭珠翠,顫巍巍無數寶釵簪;遍體暗香,嬌滴滴有花金縷細。說甚麼楚娃仙顏,西子嬌容?端的是九天仙女從天降,月裡嫦娥出廣寒!
智深聞言,推聾妝啞,瞑目寧心,寂然不答。那婦人道:“寒舍有水田三百餘頃,旱田三百餘頃,山場果木三百餘頃。黃水牛有一千餘隻,況騾馬成群,豬羊無數。東南西北,莊堡草場,共有六七十處。家下有九年用不著的米穀,十來年穿不著的綾羅。平生有使不著的金銀,勝強似那錦帳藏春,說甚麼金釵兩行。你師徒們若肯轉意轉意,招贅在敝宅,自安閒在,享用繁華,卻不強如往西繁忙?”
那婦人見了他三眾,更加欣喜,以禮邀入廳房,一一相見禮畢,請各敘坐看茶。那屏風後,忽有一個丫髻垂絲的女童,托著黃金盤、白玉盞,香茶噴暖氣,異果散暗香。那人綽彩袖,春筍纖長;擎玉盞,傳茶上奉。對他們一一拜了。茶畢,又叮嚀辦齋。魯智深啟手道:“老菩薩,高姓?貴地是甚地名?”婦人道:“其間乃西牛賀洲之地。小婦人孃家姓賈,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與丈夫守承祖業,有家資萬貫,良田千頃。伉儷們命裡無子,止生了三個女孩兒,前年大不幸,又喪了丈夫,小婦居孀,今歲服滿。空遺下田產家業,再無個眷族親人,隻是我娘女們承領。欲嫁彆人,又難捨家業。適承師父降落,想是師徒四眾。小婦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剛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