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愣住步,兩手垂在腹前,手心向上,食指中指知名指小指交叉,兩個大拇指遙遙相對,道:“小和尚奉告我,讓我體味交叉的手指間模糊的鬆緊感,體味兩個大拇指隔空照應。”
觀音殿前空空蕩蕩。何安下調劑呼吸,走過二重院子。第一重院還是空蕩,時候尚早,無有香客。何安下走過廟門,廟門中供奉的是四大天王,東方持國天王多羅吒身穿白甲,手持琵琶,五官凶暴卻神態平和,令何安下看了好久。
觀音殿在第二重院子的左邊,何安下用心行在右邊,但到二重院,仍不由自主地瞟一眼。
直至傍晚,老者的朋友也未呈現。入夜時,老者轉醒過來,雖手腳不能動,但滿麵紅光,雙目炯炯有神。何安下曉得這是迴光返照,最多保持一個時候,老者便要過世。
老者出現笑容:“我平生不求人,隻在明天淩晨求小和尚傳我指模,不想再求第二次了。佛法精深,可惜我來不及修行。我的修行是太極拳,不想再修彆的了。”
何安下:“必然靈的。”
老者慈愛淺笑,並不答覆。何安下思考本日並非節日,便問:“明天是你生日?”老者點頭,語若遊絲:“人的生日,並不但是媽媽生你的那一天,另有很多,能令你表情竄改的,便是你的生日。”
又走出十多步,老者說:“我的下身已經爛了。”
一個指模竟含有太極拳密意,佛法出乎料想的泛博。
何安下靜等老者說下去,老者卻不說了。又走出二十步,老者開口:“妙手是最細心的人,因為比武時存亡隻在一線間。我是一代妙手,每次都要你扶才氣起家,你太魯鈍了,向來就不感覺奇特麼?”
老者失眠已近二十年,又增黴斑痛苦,夜夜如在天國。昨夜他不測埠睡著了,夢到持國天王給他彈了一曲琵琶,超乎人間音樂,令他忘懷此身。
何安下遐想,這位天王是要用音樂來使眾生皈依佛教,音樂比說話更能激起心靈,而比音樂更有力量的,便是經曆世事,比方我昨夜經曆了女人……
老者:“我已活夠。”
何安下明白了老者表情,不想做狼狽乞命的事。老者坐在廟門台階上時,含混糊打了個盹,這是他二十年來的第二次就寢,又夢到持國天王,天王向他揭示了一座金燦燦山嶽,高三百三十六萬裡。
何安下忙說:“我熟諳此廟主持,必然有治你病的法門。”
何安下:“您平生都在遁藏彭家,如何會有朋友?”
老者轉頭,目光渾濁,伸脫手。何安下將他扶起,老者神情非常,何安下不敢問話,扶出三十步,老者低聲道:“我本來想傳你武功,但你根底不佳,成不了一代妙手。”
今早醒後,懷著治病有望的等候,他趕來靈隱寺,在天王泥像前痛哭流涕。也確有奇緣,一個打掃天井的小和尚,傳給了他一個天王的指模,說可治人間疾病。
老者:“但這個指模是治不好我的,因為我修‘不動之動’已有五十年了。”
老者說完,一陣咳喘,就此昏倒。
回到嶽王廟後院的小屋,老者已渾身癱軟,各種滅亡征象漸次呈現,口齒不清地說明天是好日,因為每年的明天都會有一個朋友來看他。
老者眯眼坐在晨光裡,如一尊木雕。何安下發覺他的邊幅和持國天王有些許相像,道一聲:“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