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顯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對床的麻布簾帳下襬殷紅一片,另有幾滴血順著下沿遲緩地往下劃。
賀行景何如不了海寇,不代表他何如不了,海寇要打家劫舍也好,劫富濟貧也罷,要在海上掀起腥風血雨也好,要耀武揚威地逼近定京也罷,隻要背麵冇跟著賀行景那幾萬兵馬,他都隨那起子上不得檯麵的海寇攪和,成大事者不拘末節,隻要緊緊守住都城,還怕奪權以後冇這個本事騰脫手清算他們?
李兵頭急喘了口大氣,突聽門外有小兵在叫,“李兵頭,張兵頭該出操了!”
光一晃,麻布簾帳內睡熟的李兵頭一個激靈,半展開眼來,眨巴兩下,總算是完整復甦過來,伸了個懶腰,三下兩下穿好衣裳,將放在床頭的配刀係在腰間,撩簾趿鞋,一邊穿鞋一邊笑著喚對床的火伴,“張大柱,張大柱!從速起來,可甭賴床,今兒一早外宮要練早…”
“是蔡沛讓你來的?”
吳統領涕泗橫流,“此次海寇來勢洶洶,從倭島搶來的神舶約莫有三十餘輛,大略預算近兩萬餘人。立名伯率川貴軍與西北軍精英都不敵勁敵,據線報城,東南外海飄著的全都是穿戎服,戰死海上的義士們,能打撈上來的將士們尚且能入土為安,那些沉在海底的義士們便再無得見天日的時候了!陳大人,戰事不幸,四日之前海寇船隊已至江浙,現在怕是已到山東!陳大人,望您早做籌辦,不然東南將士們的命便白送了!”
“會返來的。”
兩萬來人能做甚麼?還能顛覆朝堂不成?
既然陳顯大人要他殺人,那就殺吧。
“徹夜我去書房!”
屏風之上,那扇剪影悄悄一顫。
是啊,現在還遠不到阿誰程度。
李兵頭赤著腳猛地起家,一把將那罩得嚴嚴實實的簾帳翻開,直直撞進視線的是張大柱死不瞑目標雙眼。
孩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無所顧忌——讓人戀慕。
“陳大人!”
信冇封,信紙還是溫的,也不知是張大柱的體溫還是來人的體溫。
恨,常常比愛更鼓勵民氣。
吳統領愣了一愣,纔回,“是!蔡總督讓微臣先奉告陳大人,再有陳大人遞上摺子覲見皇上!”
陳顯手一展,讓人先將吳統領扶下去,吳統領半身撐在青磚地上,撕心裂肺地要求一個承諾,“陳大人!”
他這麼十幾年,被陳顯安插在宮中最淺顯的侍衛,一步一步往上爬,帶刀侍衛,衛長,總長,再到現在鎮守皇城順真門關卡的李兵頭。
他是為大人活著的。
可讓阿照換阿舒這類事,行昭做不出來。
“如果回不來呢?”
“你但是餓了?餓了便吃,窩頭、肉,陳府都有,管飽管暖,你再不消捱餓受凍。”
他不由渾身一緊,下認識地緊握住配在腰間的那柄刀。
歡宜固執,行昭更固執,兩個女人眼眶都紅透了,阿照仍在嚎啕大哭,行昭懷裡的阿舒嘴一癟也跟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兩個小郎君中氣足,哭起來此起彼伏。
屏風上襯出一支剪影,陳顯眉梢一抬,溫聲笑起來,“你如何起來了?現在是非常時行非常事。你信我,再過幾日,便再無此種憂心之事滋擾你我了…”
門房心下一驚,從速啟開大門。
海寇北上,不過是想討個好代價,做樁好買賣。
燭影搖擺,光照在梁壁之上,那團黑影便更加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