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秦穆公見晉媵有百裡奚之名，而無其人，怪之。公子縶曰：“故虞臣也，今逃矣。”穆公謂公孫枝曰：“子桑在晉，必知百裡奚之略，是多麼人也？”公孫枝對曰：“賢人也。知虞公之不成諫而不諫，是其智。從虞公於晉，而義不臣晉，是其忠。且其人有經世之才，但不遇當時耳！”穆公曰：“寡人安得百裡奚而用之？”公孫枝曰：“臣聞奚之老婆在楚，其亡必於楚，何不令人往楚訪之？”使者往楚，還報：“奚在海濱，為楚君牧馬。”穆公曰：“孤以重幣求之，楚其許我乎？”公孫枝曰：“百裡奚不來矣！”穆公曰：“何故？”公孫枝曰：“楚之使奚牧馬者，為不知奚之賢也。君以重幣求之，是告以奚之賢也。楚知奚之賢，必自用之，肯畀我乎？君不若以逃媵為罪，而賤贖之，此管夷吾以是脫身於魯也。”穆公曰：“善。”乃令人持羖羊之皮五，進於楚王曰：“敝邑有賤臣百裡奚者，逃在上國。寡人慾得而加罪，以警亡者，請以五羊皮贖歸。”楚王恐失秦歡，乃使東海人囚百裡奚以付秦人。百裡奚將行，東海人謂其就戮，持之而泣。奚笑曰：“吾聞秦君有伯王之誌，彼何急於一媵？夫求我於楚，將以用我也。此行且繁華矣，又何泣焉！”遽上囚車而去。將及秦境，秦穆公使公孫枝往迎於郊。先釋其囚，然後召而見之。問：“年多少？”奚對曰：“才七十歲。”穆公歎曰：“惜乎老矣！”奚曰：“使奚逐飛鳥，搏猛獸，則臣已老。若使臣坐而策國事，臣尚少也。昔呂尚年八十，釣於渭濱，文王載之以歸，拜為尚父，卒定周鼎。臣本日遇君，較呂尚不更早十年乎？”穆公壯其言，正容而問曰：“敝邑介在蠻夷，不與中國會盟，叟何故教寡人，俾敝邑不後於諸侯。幸甚！”奚對曰：“君不以臣為亡國之虜，衰殘之年，乃謙虛下問，臣敢不竭其愚？夫雍岐之地，文武所興，山如犬牙，原如長蛇，周不能守，而以畀之秦，此天以是開秦也。且夫介在蠻夷，則兵強，不與會盟則力聚。今西戎之間，為國不啻數十，並其地足以耕，籍其民能夠戰，此中國諸侯所不能與君爭者。君以德撫而以力征，既全有西陲，然後扼山川之險，以臨中國，俟隙而進，則恩威在君掌中，而伯業成矣。”穆公不覺起立曰：“孤之有井伯，猶齊之得季父也。”連續與語三日，言無分歧。遂爵為上卿，任以國政。是以秦人都稱奚為“五羖大夫”。又相傳覺得穆公舉奚於牛口之下，以奚曾飼牛於楚，秦用五羖皮贖回故也。髯翁有詩雲：

卻說百裡奚是虞國人，字井伯，年三十餘，娶妻杜氏，生一子。奚家貧不遇，欲出遊，念其老婆無依，戀戀不捨。杜氏曰：“妾聞‘男人誌在四方’。君丁壯不出圖仕，乃戔戔守老婆坐困乎？妾能自給，毋相念也！”家隻要一伏雌，杜氏宰之以餞行。廚下乏薪，乃取扊扊炊之。舂黃虀，煮脫粟飯。奚飽餐一頓。臨彆，妻抱其子，牽袂而泣曰：“繁華勿相忘！”奚遂去。遊於齊，求事襄公，無人薦引。久之，貧困乞食於銍，時奚年四十矣。銍人有蹇叔者，奇其貌，曰：“子非乞人也。”叩其姓名，因留飯，與談時勢，奚應對如流，指畫井井有敘。蹇叔歎曰：“以子之才，而貧困乃爾，難道命乎？”遂留奚於家，結為兄弟。蹇叔長奚一歲，奚呼叔為兄。蹇叔家亦貧，奚乃為村中養牛，以佐饔飧之費。值公子無知弑襄公，新立為君，懸榜招賢。奚欲往應招。蹇叔曰：“先君有子在外，無知非分竊立，終必無成。”奚乃止。後聞周王子頹好牛，其飼牛者皆獲厚糈，乃辭蹇叔如周。蹇叔戒之曰：“丈夫不成輕失身於人。仕而棄之，則不忠，與同磨難，則不智。此行弟其慎之！吾摒擋家事，當至周相看也。”奚至周，謁見王子頹，以飼牛之術進。頹大喜，欲用為家臣。蹇叔自銍而至，奚與之同見子頹。退謂奚曰：“頹誌大而才疏，其所與皆讒諂之人，必有覬覦非望之事，吾立見其敗也。不如去之。”奚因久彆老婆，意欲還虞。蹇叔曰：“虞有賢臣宮之奇者，吾之故交也，相彆已久，吾亦欲訪之。弟若還虞，吾當同業。”遂與奚同至虞國。時奚妻杜氏，貧極不能自給，已流落他方，不知去處。奚感慨不已。蹇叔與宮之奇相見，因言百裡奚之賢。宮之奇遂薦奚於虞公，虞公拜奚為中大夫。蹇叔曰：“吾觀虞君見小而自用，亦非可與有為之主。”奚曰：“弟久貧苦，譬之魚在陸地，急欲得勺水自濡矣！”蹇叔曰：“弟為貧而仕，吾難阻汝，異日若見訪，當於宋之鳴鹿村。其地幽雅，吾將卜居於此。”蹇叔辭去。奚遂留事虞公。及虞公失國，奚周旋不捨，曰：“吾既不智矣，敢不忠乎？”至是，晉用奚為媵於秦。奚歎曰：“吾抱濟世之才，不遇明主，而展其弘願，又臨老為人媵，比於仆妾，辱莫大焉！”行至半途而逃。將適宋，道阻，乃適楚。及宛城，宛之野人出獵，疑為特工，執而縛之。奚曰：“我虞人也，因國亡避禍至此。”野人問：“何能？”奚曰：“善飼牛。”野人釋其縛，使之喂牛，牛日肥澤。野人大悅，聞於楚王。楚王召奚問曰：“飼牛有道乎？”奚對曰：“時其食，恤其力，心與牛而為一。”楚王曰：“善哉，子之言！非獨牛也，可通於馬。”乃使為圉人，牧馬於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