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說吳家娘子大驚,連我在一旁都聽得心頭一跳。
他已然去世日久,此般描述,竟彷彿又死了一回似的。我設想不出另有甚麼境遇能比目睹雙親相殘相殺更慘痛,縱使徒弟不給他湯藥,約莫我也是要替他求一碗來的。
我想要將這話說給徒弟聽,問他我參得可對,一昂首,徒弟早撇了我一人在院子裡傻立著,自個兒回屋去了。
“吳甲,殷乙,開鋪子了。”徒弟伸展了一下雙臂,順勢將五銖錢揣入懷中。
我順著他的目光也向門外張望了一回,內心嘀咕,我怎瞧不出本日有冇有客來,徒弟望的明顯是門外,我如何感覺他望的是將來。
隔了片刻,吳家娘子長歎道:“既吃了朱心堂的藥,天然是要給藥錢的,朱先生說得非常,我這一副心腸既已壞了,留著有何用,先生拿去便是。”
徒弟點點頭,信步上前,吳家娘子的神采看來安靜如水,開膛挖心這等教人驚懼的事仿若與她無關。
我曉得他已將前塵舊事棄在了身後,這一刻對他而言是一個全新的伊始,我回了他一笑:“這是那邊你也不必明白,要緊的是今後你該往那邊去。”
徒弟敏捷地翻開湯藥罐子,將手裡捧著的那顆玄鐵民氣浸入罐子,隔著罐子,我能聞聲玄鐵沉入的聲音,落底以後又“咕嘟咕嘟”地湧上了無數藐小水泡似的。
我急了:“你原說顧慮爺孃盤桓不去,而後你爺孃爭利奪財鬨到了這步地步,現在也都去了,你另有甚麼放不下的?此一世另有甚麼值得你掛礙不肯忘的?”
“徒弟,這也能入藥?”這罐湯藥最是希奇古怪,入藥的皆是些古怪之物,先前就收過楊主簿亡妻百感交集的一顆淚珠子,這回又收了這顆玄斷念。
我探頭想望望那湯藥罐子是甚麼景象,偏徒弟手腳更利索些,說話間便快速地從那罐子裡舀了一碗湯藥出來,重又封上了罐子,我也隻得作罷。
他極緩地轉過甚,雖對著我,一雙眼卻浮泛地穿透過我的臉:“我並冇有掛礙,隻是百思不得明白,他們……他們究竟如何到了這一步。”
我謹慎翼翼地抬開端,她還齊劃一整地站在那兒,麵色僵冷暗淡,但先前忍著心口劇痛的模樣已全無,謝過徒弟以後,沉寂地跨出門去。
我加快幾步,繞到他身前,擋住他的來路,纏道:“徒弟,你便奉告阿心罷。”
婦人俄然笑了,抽回本身的手,連聲說“不礙事”,催促著男人從速淨手麵用飯。所謂飯食,也不過是幾塊熱騰騰的地瓜粗饃,兩疊青黃菜葉罷了。可小屋裡因多了人氣,熱絡起來,兩人相互問著白日裡做的活計,異化著小嬰孩“咿咿呀呀”的喧華。
這回不等徒弟來拉我的手,我先握住了他的手腕,順著吳裕才無神的眼窩望出來。
“阿心。”徒弟喚我,我卻還在發懵。
他的身影纔剛消逝不見,便有一聲悠長的雞鳴穿透了茱萸巷,吳甲倉猝上前將兩扇門一同闔上。眨眼之間,門口帶著闇火的大門杳無蹤跡,還是幾塊長木板拚成的門板,有模糊的光芒從門板縫中擠出去。
“這湯藥最缺不得的就是這鐵石心腸,不硬起心腸來如何能斷了諸般情思念想,如何能忘情離苦?”
徒弟繞不過我,隻得停了腳,“傻丫頭至今還未看破麼?這人間伉儷能共苦的很多,能同甘的卻實在未幾。大多人嘗過甜美的滋味,便生出貪念來,各自有各自想要的滋味,獨忘了初時將他們拴在一處的苦味,又怎能再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