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抬臂擋了擋直衝到跟前的亮光：“公然是明麗。”

風靈命人將兩儀殿的殿門悉數翻開，一束束的光芒從外頭透出去，兩儀殿自李世民疾發，便未見過陽光，此時鋪滿半殿的光輝顯得格外吸惹人。

自蒲月至六月，暑熱幾近是在短短數日中突然升起，大興宮陣勢偏低，氣勢又過於呆板沉重，李世民的身子骨彷彿不本事受，再有陳年舊傷，陰濕悶熱的氣候裡，到處透著痠疼，連著幾晚不得安眠。

上承天門樓觀的石梯，李世民畢竟是未準予人上前揹他。彷彿去城牆垛口瞭望這廣袤江山是一次朝聖，教人揹著去顯不出他的誠懇，他便在風靈的攙扶下一步一步漸漸地登上了樓觀，半途停了七八回，盜汗出了很多。

風靈撇嘴道：“賢人如何知晨風靈在賬冊中尋古怪？”

“玄奘法師……”李世民幾次沉吟。

李世民眼力不濟，傳上來的奏章皆要風靈一字一句念予他聽。此情此景甚是熟諳，她總憶起幼時在江南道替阿爹讀書的景象，六月溽熱潮濕，她更加地思念起江南雨季來。

風靈在兩儀殿外轉了一圈，帶著渾身的花露香氣出去。李世民笑道：“你一來，這個暗沉暗沉的兩儀殿都明麗了。”

風靈點點頭，表示他們前去。她內心盤算了主張，倘若賢人體力不支，便命人輪番將他馱上樓觀去。

承天門那處是皇城內最高的一段牆垛，天氣好時，淩頂俯瞰，全部長安城便似踏在足下普通。隻是石梯峻峭，輦子抬不上去，若要上去，惟靠雙腿一步步攀登上去。平凡人登著尚且要累得氣夯夯，更不必說李世民目下氣乏體虛，走高山都支撐不了幾步。

風靈想起阿盛所托，藉機請道：“玄奘法師現在該是在翠微宮裡譯經罷？賢人不若往翠微宮將養些日子，也好與法師參些禪機。法師實乃大德高僧，一語點透心塵，如至菩提靈明鏡台。”

李世民淡然一笑：“你抄了楊淑妃孃家的邸店，另幾家明麵上卻尋不出關聯來，想必那幾家纔是你端莊要封查的，楊淑妃那家邸店不過作了烘托，好免教人說你有失公允，但是這個意義在裡頭？”

頓了幾息，他又道：“精華也該有很多白髮了。”他說得極遲緩，和著胸腔伸出吐出的一聲長歎，彷彿牽動到了他的隱痛。

李世民在城牆垛口沉默站立了好久，目光橫掃，仿如果在將他的江山一寸寸地撫摩過來。“上一回我問你在此瞥見了甚麼，你可還記得？”他遠遠瞭望，悠然問道。

這是風靈第二次立於此處俯瞰長安城，景色一樣，垛口拂過的風也無甚竄改，可表情卻大分歧。上一回身邊的天子雖也是大病初癒，但春秋尚盛，超出江山的氣勢也在，教風靈敬而生畏。眼下他的身子骨說得直白些，已無王者之氣，風靈雖還敬他，卻因看破了他垂暮當中的孤寂，不再膽怯他，轉而多添了一份靠近。

阿盛跟著直稱是，他暗底裡向風靈表過：“昨夜裡接著捷報，高麗泊汋城遭圍破，三萬高麗軍潰不成軍，高麗王親向賢人下了降表稱臣。就是這幾日，雄師要班師回朝，趁著聖民氣裡歡暢，好歹勸幾句，勸他移駕翠微宮，反正這兒有東宮頂著，也出不了甚麼岔子。”

幾名內監抬著步輦漸漸地轉出兩儀殿，往花木扶疏的內苑園子花圃中去，風靈順手替他外罩了一領單袍，好擋擋濕氣，指些新植的新奇花草予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