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她有些懊喪,撫摩著他肥胖的臉頰,將頭靠在他的胸膛前聽了半晌“嗵嗵”的心跳,彷彿隻要如此,才氣使她確信他是真的還存活於世。
“大娘,大娘……”杏葉也不睬會潑了一地的水,返身衝回產室,拭著眼角激出的淚花,顫聲回道:“大娘,阿郎醒了,當真是醒了!”
過了兩日,她又自言自語地提及了賀魯的事來,說得倒是雲淡風輕,仿若事不關己。
風靈在產室內緊拽著杏葉,每一波陣痛襲來都似一道龐大的力穿透她的身子,收生婆的手成了刮骨的刀子,每落下一次,都令她痛不欲生,尖聲高呼。
這一聲啼,如同年節裡的爆竿,猛地在拂耽延的腦中爆開,各種聲音便接踵而至,教他頭痛欲裂,他在腦袋的脹裂中極力搜尋方纔聞聲的風靈的喊聲,卻隻聞聲重生兒脆生生的哭泣。
他下認識地要挪脫手腳,可到底躺了那麼些日子,又隻以米湯保持著,他的手腳全不聽他認識的使喚,不睬會他的孔殷,隻能微微顫栗。
杏葉端著銅盆甫從產室裡走出,一抬眼,正瞧見正院裡佛奴攙扶著拂耽延漸漸挪過來,一抖手便撂了手裡的銅盆,“哐”地一聲巨響驚著了產室裡的風靈。
風靈本該同他一道在市中堪視風土情麵,學一學此地的謀生端方,現在卻隻得在宅中等著佛奴來講予她聽。一則她將近臨產,肚大如籮,不宜四周走動,二則,她每日朝晨要破鈔一個多時候,以一根空心枯草管,將米湯水和湯藥一點一點地滴入拂耽延口中,午後又是如此一個時候,夜間還得再喂一回,委實離不得她,更遑論梳髮拭身如許的嚕囌,她一樁也不肯假手於人。
佛奴頗費了些工夫,新盤下的鋪麵較之在西州的足大出一倍去,本就是保養得極好的鋪麵,補葺清算之事,倒也費心。他將大半的工夫耗在市中,每日歸家便與風靈細說那些或驚心動魄,或教人稱奇的買賣。
撒馬爾乾的春意跟著憋了一冬的貿易的盎然復甦,這座城中商戶之多,買賣之富強,是風靈前所未見的,以往她隻當長安與西州的大市已儘繁華之極,現下隻一個勁兒地歎本身如同井底之蛙,坐井觀天了那麼多年。
“藥已吃了近一月,你可曾好些了?怎還不肯醒呢?我那樣愛肇事,佛奴他們又不敢攔,你若不醒,今後誰來攔著我出去惹事?惹下事端,又有誰來替我抹平?”
她的喊聲摧心摧肺,院中的佛奴每聽到一聲,腿膝便覺一軟,全部院子裡充滿了高凹凸低的慘呼。
“我們在瓜州頭一回見的景象,你必然還記得,第二回見,第3、第4、第五回呢?你哪能記得那些,可我卻記得一絲不差。第二回,是在索慎進的筵席上,我以越錦相贈,如此大的禮,你卻一臉的不屑,隨口便將一匹價比宅子的越錦充作了軍資,在坐的哪一個不心疼得要滴血,我便知你與他們分歧……”
他快速展開眼,激烈的光照紮得他目珠刺痛,想抬手去遮擋,卻使不上力量。
又過了小半月,風靈每日不綴地同他低聲細語,幾近講遍了他們自瞭解來的十來年。偶然說著說著便癡癡地笑了,偶然笑著笑著又黯然流了兩行淚下來,偶然呆呆地望著陽光斜照在拂耽延僵冷穩定的臉上發怔,偶然伏在他的胸口側聽著他胸腔內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