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腦中空了幾息,臉上含笑雖還在,舌底卻仿若含了黃連,“自貞觀二十三年始,曆過永徽,至今已是顯慶元年,這西疆你守了整七載了,平了賀魯部三回,確也該歸去了。”
風靈內心大歎:懷著那歇時顛沛流轉,隻當這一回能安安穩穩地待產,不想又是如此,本身的這兩個孩兒竟是一樣的運數。
“晚膳約莫是不得歸家了,你自先用,不必等我。”拂耽延一麵穿戴起來,一麵叮囑,“晚了便先歇下,莫要熬著等。”
現在風靈雖身在萬裡以外,用心絹綢的謀生,並不決計留意朝事,可朝堂上瞬息萬變的大風大浪她倒是曉得一些的。她不知多少次為拂耽延這些年遠遠地離了朝堂上的血腥紛爭感到光榮,現在這景象,她彷彿嗅到了些甚麼令她不安的氣味。
風靈的心愈發往下沉了幾分,麵上仍撐著笑,拉過他的手重晃,“相夫教子,打理買賣,萬事俱足,此生過得最好的日子,莫過於此。”
風靈漸漸放開了拂耽延的手掌,心口掠過一絲涼,堪比這辜月仲冬裡吹的風。
風靈心頭無端一跳,望向拂耽延的眼神竟微微驚駭。常日裡提及長安她內心雖膈應,大抵總還能平平待之,本日乍然聽聞拂耽延將要升調回長安,她這內心頭也不知怎的,說不上來的提吊。
“長安……”她長長一籲,牽涉出心底一截子陳腐氣來:“我便是再不喜那去處,你若去了,便是我歸處。”
拂耽延沉吟半晌,風靈的心便忐忑不定起來,他向來判定,應許便是應許,不該便是不該,疲塌躊躇,十之八九會有她不肯聽的話。
這迴風靈倒至心實意地笑了:“你若果然感覺對我不住,無妨略作些還報。”
拂耽延驀地送了口氣,光榮與慚愧一同湧上來,他不知說甚麼好,隻一遍各處沉聲告罪:“對不住,對不住,總要你屈就……”
發了一回怔,她忽想又起了甚麼:“阿延,這兩日,趁著身子尚未沉得走不動道,我想往沙州一趟,祭一祭我康阿兄。”
二人正說著閒話,有一名家仆倉促忙忙跑來,在門外稟道:“都護府那邊遣了人來,請將軍速去說話,彷彿是長安來使了。”
拂耽延取過她手中的茶盞,將盞中冷茶一口飲儘,另替她斟了一盞熱茶送至她手中。風靈眼瞧著他那欲言又止的描述便知貳心中極不甘心。
“怎回得如許早,早知你無事,不若在營中略等等,待拾郎試了馬,好將那歇與阿吉一同帶回。”風靈抽回擊,將他袍上的褶皺撣平,絮絮地同他閒話。
風靈的手指在他衣袍的褶皺間一滯,心也跟著頓了一拍。西州距長安太遠,若無軍務與朝中突發大事,凡是一月中隻在望朔兩日會有邸抄送至安西都護府,本日並非望朔日,卻有邸抄送至,不知萬裡以外的朝堂掀起瞭如何的浪頭。
“太宗在時,原就有拜托兵部之意,此事你亦曉得,卻因柳奭從中作梗,才重回了西疆……”拂耽延喉嚨裡發乾,艱钜地一字一句道:“現在柳奭既倒,賢人便成心秉承先帝遺命,召我回長安整肅兵部,我知你不肯再踏足長安……”
拂耽延自行換下纔剛上身的家常夾袍,因來的是使臣屬文官,戎袍鱗甲總不應時宜,一回身,風靈已從閣房捧出他的深緋小科綾羅襴袍服製。
拂耽延握緊了擱在膝上的雙手,嚴峻地盯著風靈瞧不出任何竄改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