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奴一見她,倉猝跨步過來,又見拂耽延與韓孟一左一右地在車邊帶住了馬,他趕快駐了步,隻在原地衝風靈猛揮手。
“畫師莫推。”拂耽延言辭未幾,麵對未生的惶恐,彷彿也是無措,隻是儘量放緩了口氣命他收起錦袋。
拂耽延開口邀她,且非論是粗茶淡飯還是山珍好菜,風靈心內點了萬個頭,卻又難堪地望向已是火燒眉毛的佛奴。她咬牙強壓下心頭的冒躥的希冀,狠著心腸向拂耽延屈了屈膝,“都尉客氣了,並非風靈矯揉造作,隻是我那管事孔殷火燎的模樣,隻怕是我布坊中有迫急要事,折衝府的這一頓飯,且先記取罷,他日得了閒,風靈再厚著臉皮來領。”
這話來得猝不及防,風靈一呆,她心內模糊覺著佛奴的煩躁恐與柳爽脫不了乾係,隻是不能確準,從拂耽延的話來看,他所想的,同本身思慮的大抵不異。
未生聽著暗覺有萬分的事理,點頭不迭,誠惶誠恐地收起了錦袋。
未生年紀不大,肩背卻微微佝僂,膚色慘白,越顯著薄弱,皆是自小在佛窟內做活的原因。從糊泥塗牆至刻畫佛像,從鑿石開窟至畫壁上色,他樣樣皆做過,這一行當內的人無人不識的。一聽是風靈所托,未生自是滿口承諾。
“都尉為同袍安魂,畫師為生存,你二人皆有所圖,斷無教畫師白勞一場的事理。你若不肯受,他日佛窟造得了,算是你的功德,還是都尉的?豈不是教都尉失了功德?”風靈測度未生如許的小民,常日裡受慣了權貴官人的冷視,約莫不敢收受拂耽延的財帛,便張口胡捏了起來,“你當真故意,將差事辦得妥妥當帖,將壁畫描得淋漓儘致,纔是端莊。”
“未生是個堅固的。”風靈笑吟吟地向拂耽延道:“此事交予他萬無一失。”
拂耽延順著她的目光一望,佛奴的神采公然不好,他瞭然地點點頭,“既如此,顧娘子請自便。”
風靈不知該不該說實話,隻拿眼望著拂耽延,待他自行作答。
臨告彆前,他一拍腦袋,忽想起來一樁緊急的,“擇定山壁後,至開窟之前,該有扶養人名姓率先提於壁上,以示此處已有人扶養,免得被旁人看上此壁先行開鑿。小人冒昧,大膽問一問都尉姓氏名諱,好先請上扶養人名牌。”
未生掂起錦袋,不免一驚,沉沉的似是大個兒的金餅。貳心下不能安,便向拂耽延問道:“不知朱紫重金開窟所為何?如果便當,還請奉告,小人好同造像人商討,扶養哪位菩薩寶像為好。”
跟著他的話音,小屋內傳來“咣噹”一聲響,彷彿有陶土器物落地雜碎,世人一齊扭頭向小屋望去,小屋內又答覆安好,再無旁的動靜傳出。
馬車漸漸將停,她深深吸了口氣兒,沉了沉心,顧不得要在拂耽延跟前裝一番端莊,翻身一躍,在車軲轤停下前,先在地下站穩了腳。
車將至折衝府,車壁上傳來叩響,韓孟帶住馬,在車外問道:“顧娘子可有家人來接?如無人策應,便命車伕將顧娘子送回……”
風靈盯著那老婦的身影,直至她消逝在門簾背麵,方纔去開那門栓。阿幺輕聲嘀咕:“果然古怪得緊。”
拂耽延將一隻小錦袋置於桌上,“畫師點算點算,這些定錢夠是不敷。”
回城途中,風靈在車內坐著,透過窗上不時掀動的布簾,偷瞥了拂耽延好幾次。他騎著馬,不遠不近地跟著馬車,安之若素,無波無瀾,車內那點激越的謹慎思,他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