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仙樓。
忽有一年青女子度量琵琶碎步走進,羞答答地望了四下,見掌櫃並無擯除之意,客人也還慈眉善目,這才彈唱詞曲。承平亂世喜談鶯鶯燕燕男歡女愛,她所擇的曲目也多數出自《花間集》的閨怨惜春,配以純熟的琴瑟技能與異化吳儂軟語的輕柔委宛調子,讓人聽得如癡如醉,博得合座喝采。
棠辭嘟嘟囔囔地不曉得在嘀咕甚麼,掏掏袖口又摸摸懷裡,竟將胡亂抓出來的官印扔給女子:“與我唱一曲再走不遲!”
嬰孩本日洗三,最是忌諱汙言穢語,遑論其生母就在中間看著?
安寧公主……安寧長公主?!
“養病修身?她病了?甚麼病?”不待張吉回完話,棠辭扳住他的雙肩連珠炮似的發問,睚眥欲裂。
舊事如煙,前塵似夢。
棠辭收回打量的目光,定睛看向張吉,又笑道:“張公公談笑了,內宮二十四衙門,能躋身到禦前謀事的百裡挑一,一聲‘公公’您擔得起。”
內侍掩嘴輕笑,頗露女態:“棠大人客氣了,翰林院裡的大人們哪個不是日理萬機胼手胝足?奴婢聽主子們調派,多跑幾趟腿當是活絡活絡筋骨了,無妨事的。”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正正帽簷,清清嗓子,“奴婢不過禦前傳話的小寺人,當不得‘公公’二字,本來賤名不配入您耳朵,您若不嫌棄,喚奴婢張吉便好。”
女子見她雖似酒醉,穿著尚還光鮮,五官也明朗超脫,臉上飛過幾片濃雲,垂首低聲道:“與徐掌櫃無關,奴家掙夠銀錢了,心急回家關照病弱的老父親。”
窮戶大多滿足常樂並不得隴望蜀,女子欠身道了謝,回身欲走。
已近深夜,喝酒吃茶的客人伶仃希少,鋪麵關了小半扇門,偶有一兩個急倉促出去,也是揣著酒壺來打酒的。
這般模樣怎像是冇聽聞的?張吉渾圓的眸子轉了轉,深思著棠辭也不似用心拿陳年舊事宮廷秘辛刁難本身的人,因而按捺心中迷惑,欠身解釋:“安寧殿下長年居於深宮,養病修身,甚少露麵,大人不曉得也是應當的……”
棠辭一手把著壇口,猛灌一通,打了個酒嗝,玉指頻點女子,點頭晃腦地喝道:“走甚麼?還冇打烊呢!但是這鄙吝堪比嚴監生的掌櫃又攆人了?”
張吉被棠辭捏得肩骨生疼,隻顧著從中擺脫出來,一時也冇辨清她令人尋味值得窮究的語氣。以往在禦前服侍是聽人提及這棠辭脾氣乖張怪癖,本日得了天子口諭的時候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過來,可俗話說得好,君子動口不脫手啊,這看著弱不由風的一小我,怎地力量大得驚人?
安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探將出去,觸到了珍珠串的末梢,涼涼的。
很久,棠辭方垂下眼瞼,鬆開手來,躬身見禮:“棠某得陛下恩情,幼年氣盛難掩憂色,多有冒昧,還望公公包涵。”她又頓了頓,淡淡道,“賀詞我定會傾儘儘力,付之筆墨斑斕,還請多多在陛上麵前替某美言幾句。”
小二會心,取酒時各自兌了幾瓢水。
張吉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驀地被棠辭塞了一錠銀子,呻/吟聲戛但是止。他警戒地望瞭望四周,不動聲色地將其支出懷中,臉上堆滿了笑:“好說好說!棠大人儘管埋頭遣詞造句,那奴婢這就歸去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