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們都曉得，娘娘閨名喚“阿嬌”，畢竟堂邑陳氏威名遠在，館陶大長公主之名，舉漢宮無人不知，疇前椒房殿的女仆人，打小兒泡在蜜罐裡，先皇疼，太皇太後寵，誰敢給她半點子委曲受？

宮女兒公然是貢獻的，畢竟女孩子心細，這些女人又個個是端莊服侍過主子的，泡個香茶燒個炭，端莊活兒做的一個比一個好，嬤嬤們這時便能短短地享用一陣兒，翹腿來炭上烘烤，暖汪汪的，舉手一杯香茗，冒了熱騰騰的氣，仰脖灌一口，——那滋味兒，賽過神仙！

天子沉默，好一會兒才淡淡吐了一個字：“免。”連看都未曾看過她一眼。這一來，她便被人引去邊角裡坐下，她偷偷地覷天子——

一舞驚鴻。

朕愛她，是為她這張臉。

朕未動，口中卻說：“免，皇後起罷，——今後，皇後不必行此大禮。”

好多年未見了，天子長甚麼樣兒，果然是要忘了。她雖長居漢宮，但司職與禦前甚遠，並不能麵聖。偶爾節興時，能見天子，亦是禦輦人流外，遠遠這麼瞥一眼。

蕊兒眯起眼來，那紅點子便在餘光中愈挪愈遠。

他閉上了眼睛，似有所想。

彷彿故事隻要透過她那樣嗓音，纔算得故事。

朕握了她的手，那一刻，隻覺本身和順的不像個天子，朕哽咽：“好，你說不見就不見……朕思慕你，永永久遠。”

天子答覆：“你不受累就行，朕愛看。”然後，忽地一怔，才說：“換件衣裳吧，你著大紅絨氅，朕最喜好，——你如許最標緻。”

蕊兒一瞬不肯滯留，目光黏著她身上，那美人往哪邊挪，她的眼神兒便也跟了去。所經之處，便有宮女子輕謁：“李夫人……”

曾經的蕊兒立了起來。

朕喊她“子夫”，她當下便哭了出來，朕直到現在，仍然記得當時她的神情。她向朕道：“陛下可知……您有多少年未喚過臣妾‘子夫’了？”

花無百日紅。

上一回見天子，不知何夕何年。

因笑答：“據兒可善，髆兒敬愛。”

齊膝深的厚雪趟過來，可真能要了命，執帚宮人掃都掃不動，擰了力道都握不齊帚子來，極困難地將禦道除開了一小道口兒，這般賣勁兒還要被掌值嬤嬤嘮叨：

天子如有所思，連聲音都變得沉厚了：“那最好，大紅衣裳，跑在雪地裡——最好啊。”

朕是老了，但尚不胡塗。

她雙手環住天子脖頸，笑的好生敬愛靈透：“陛下，您說，臣妾方纔的舞，跳的都雅欠都雅？”

像她，是她。

濃厚的雪色下。

那女子便不跳了，快速便停下，像隻展翅的胡蝶，點了落雪而下，停在那邊。

“你想說甚麼……？”朕滿上一杯，諷道：“新婦人似曾瞭解？”

就是她！

朕不防他會答，禦前奉養的楊對勁，向來唯唯諾諾。——他卻說：“稟陛下，奴臣隻覺難受，天子也鬱結著一股子氣兒，不幸陛下——”

那麼……熟諳的感受。

朕老了。

這一年的夏季，格外冷。

被嬤嬤罵了兩句，頂撞兒是不會的，平素汲引照顧的嬤嬤們，多是刀子嘴豆腐心，這會兒便有聰明的宮女兒叫了冤：“嬤嬤，誰身上冇個不便利的時候呀？您頂叫那些個賤皮子寺人來掃雪，半盞茶工夫，可比我們乾到日頭下了山管用好很多！嬤嬤們儘捨不得那些個嘴兒抹了蜜似的‘乾兒子’呀，賤皮子寺人喲，隻會嘴上好，不使喚哪個肯手把子用力道呀？您呐，吃準了他們養老來的，不如收個乾女兒，我們這邊兒當差的女孩子，哪個不比冇皮冇臉的寺人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