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一的小篆,像極她的手跡。
帛布生黃,朝朝的工夫,彷彿都侵浸於這一方小小的嫁妝中。他的手掌悄悄覆上,一字一字推疇昔,指尖生溫,陳後眉眼,彷彿皆然在麵前。她有一雙愛笑的眼睛,她與平常漢宮女子分歧,不溫婉,反麵婉,長了渾身的刺,但是,乖張笑起來的時候,倒是那樣的明麗,一舉手一投足,都生著天光以外的光輝。讓人不成移目。
“說氣話呢!”衛子夫“撲哧”一聲笑了:“陛下也會說氣話!”她趨前一步,拜禮道:“陛下,臣妾說真的,皇後待陛下一片至心,日月可昭呀!這幾日,臣妾經常往去椒房殿,盯著那些個宮女子拾掇皇後寢宮,臣妾手底下一名聰明的宮人,有一回交給臣妾一封蠟封的帛布手劄,說是從陳皇後嫁妝夾層內裡找到的。臣妾拿來一看,那封紙都是脆黃的,想來年景長遠,皇後保藏的極其細心,臣妾一時獵奇,便拆來看……這一瞧不打緊,可叫臣妾流了一晌午的眼淚――陳皇後待陛下,真是一片至心呐!”
“陛下……”她叫了一聲。武帝轉頭看她,勉強笑了笑:“如何?”
衛夫人俏笑:“陛下,您諷刺臣妾……可不是臣妾體重了好些,那孩兒……那孩兒石墩兒似的裝臣妾肚裡呢。”衛夫人低頭,含笑輕撫小腹,她偷覷武帝,卻見天子眼神發楞似的凝住,像在想甚麼苦衷。
“是了!”衛子夫也笑著:“妾想著,皇後乃太皇太後、竇太主掌上明珠,昔日在堂邑侯府時,便是兩宮心尖兒上疼著的寶貝疙瘩,現在複歸椒房殿,定然禮節場麵一概不能少……”
未央宮,承明殿,明燭如晝。
“天涼了,妾想著,長門宮那邊,定是缺衣料棉被的,便著宮人拾掇些好料來,緊著天寒前給陳皇後送去……”
“哦?她念著朕?”天子眼中恍然閃過一絲高興,但隻一瞬,九五之尊的眼角似碎了一層冰花,那絲高興稍縱即逝,瞬息間墜下萬丈冰潭:“子夫何故感喟?”
衛子夫莞爾:“陛下,……皇後日日念著您,妾初入宮闈時,得陛下恩寵,皇後年青氣盛,心頭積著一口肝火,這才做了些特彆兒的事,現在貶黜長門數月,該得的經驗,也儘夠了。陛下與陳皇後乃中表之親,青梅竹馬,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妾聽聞,皇後軟禁長門數月,夜夜想著陛下……”衛子夫說到這兒,悄悄感喟。
衛子夫藏羞,也伸脫手來,與武帝的手掌悄悄交疊在一起。武帝笑著,手掌覆力,已將她一雙白玉似的小手裹住,天子悄悄施力,美人已經倉促撞進天子懷裡,貼著貳心口。
婉心上呈帛書,昂首謁禮。衛子夫接過,再呈武帝。
武帝眼眶微熱,規整的小篆一字一字撞入心腑:
陳皇後那樣謹慎地將這一封帛書藏在嫁妝夾層裡,可見思慕之情如甚。故交已退居長門,帛書仍在,若不是這一番掃將,也不會翻出故時書箋,仆人這一番心機,隻怕也是分付流水了!
衛子夫見天子氣已經消了大半,便道:“陛下,非下臣辦事不力。妾一得陛下特赦長門的恩旨,便著人去差辦。實在是……椒房殿疇昔雖為皇後鳳駕在禦,但荒廢這幾月許,已然需求好生拾掇,方纔氣迎皇後鳳駕。是故……”
帛書捏在君王手裡,冰冷的帛絲撩過滾燙的掌心,天子的手在微微顫栗,數月來,他第一次如此切近陳後的物事。天家無情,帝王多愛宮中女子花容月貌,天子與陳後也曾有過恩愛的日子,當時陳後也正年青,正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