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觸，恍然勾起了當年回想。

但他卻很晚纔想明白，他與陳阿嬌的悲劇，也恰是因為這極其不異的倨傲。他負了她，並且不肯低頭，那麼陳阿嬌必是一樣倨傲地揚首便走。

但她不傻，天然曉得天子日理萬機，宣室殿案上的奏章不會催人，憑掖庭繡床錦被還會催人呢！

公婆愛之，親善待之如女。

他要用雷霆之手腕，破天之氣勢，將長安，真正變成他的長安！將國土大好的天下，完完整整變整天子的天下！

當真難堪。

梅子酒……

劉徹追了上去，賠笑道：“若照當年的脾氣，此番嬌嬌怕是忙的很，――你早捋袖砸場子啦！這會兒如何如許溫馨？”

是陳阿嬌脆生生的聲音,一如多年前,奸刁的很，說話大剌剌毫無顧忌。

劉徹身後早已攥起了拳頭，――此人……如何說話的？

陳阿嬌轉頭去，卻見那位老先生，本來連身形也佝僂了，駝的像隻蝦米――她的眼眶微微發紅……

十年時候，隻瞧了長安兩場燈色，於君王，倒是平生。

十年時候，物是人非。

測字老先生現在吃力地站了起來，向她喊：“女人――且等一下！”

羽林衛麾下暗衛統領已自圍觀百姓群平分離來，靠近了天子，附耳向天子說了一會子，想是催人回宮了，公然，天子聽完話，眉便蹙著，向暗衛統領擺了擺手，表示其退下暗守。

她打告終，不肯說了。

劉安接拐謝恩，內下卻摔杖勃然大怒，罵黃口小兒欺人太過。幸淮南劉氏有賢媳，子婦勸說，且叫家公好生療攝生息，用兵之道，不在朝夕。

他放出的長線，總算要收大魚了。

子婦名謝媛，自入劉氏門，一意幫手夫君，上待公婆至孝，下承子侄大賢，又有青雲誌，其心誌策畫不似女兒身。

那算卦先生滿鬢銀髮，被風吹的利落抖索――這回倒是耳朵根子靈光啦，聽的夠靈清，笑著向陳阿嬌道：“賠夠了數再砸攤子？――這話聽著恁耳熟……”

老先生笑了笑，悄悄摩挲著阿誰字兒,墨跡還冇乾透,被他這一撫,暈的恍惚了字形,他笑道：“眼神不大好啦,連字兒都瞧不清……”

踩低捧高，闔宮若被蕭瑟了，久不沾聖恩，必被人欺；若久蒙聖寵，又須防人妒。

“不玩兒啦？”劉徹站她身後，燈色熔化的眼睛裡，溢滿寵溺。

“瞧不清您還掙這口飯呢？”

因說：“還測不測字呢？買賣要不要做啦？”

陳阿嬌卻早已收性，早不是當年的陳阿嬌了，她笑了笑，斂衽答禮：“老先生說的極是，多謝指導！”

陳阿嬌暗裡吐了吐舌頭，心說莫不是要被識穿啦？十年前嚷著要砸他攤子的小丫頭，今個兒便立在這裡呢！

“回家吧――”她回身，悄悄地從他的側肩掠過。

她停下腳步：“可我曉得，那不可。”

天家親情，也曾暖過他的心。

暗衛終究入隊，護送君王歸城。

天子羽翼已豐，現在恰是罷休大乾之時，手握重權並且生有反心的諸侯王，早在他除清的名單之列。

“嬌嬌，你後躲，――撂攤兒可也得砸了你的腳不是？”天子笑著輕搖了搖扇子，那口氣，便是在同十年前的陳阿嬌說話。

曾經一個薄雪的夏季，他謁長樂宮，半途遇見好久未見的陳阿嬌，他們在老祖母的塌前坐了好久，太皇太後命人端來梅子酒，就著火爐，飲這埋在深雪裡的梅子酒，好生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