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乃好時節,滿長安城燈影搖擺。天子微服,帶上兄長,一起行出,燈光碎在車馬流影中,多好玩呀!而我,隻能回冷冰冰的宜春/宮。
再也不要返來啦。
我想走。我想一頭紮進長安孤涼的夜色裡,去找二毛,去找雲吞麪,去找暖和苦澀的長安陋巷。
再醒來,天已大明。因昨晚一場陰雨濡下,濕氣當中讓人鬱鬱,宮人便拂了簾整座宮室捂著。
“哪個皇妹?”
“思兒,今後若得機遇,我便常帶你出來頑。”
我始覺方纔語氣太重,便囁嚅:“思兒野孩子,不懂事,兄長莫難過。”
我揉了揉眼睛,迷暈暈走上去,心想,捆了便捆了吧,我正懶怠走。戈戟鐵甲蹭楞之聲迴盪在陰靡的雨中,唬得人竟半點睏意也無了。我佯打了個哈欠,剛要張口,狗腿子跪了一地……
他眼神侷促地滯住,又笑:“本日陪你。”恍覺似有不對勁,便補了一句:“父皇本日也未上朝。”
“多年如此,今歲未是異數。好思兒,你便睡你的罷。”
那倆麵麵相覷,仿在笑話我,我迷迷地痞又道:“教人抬我去……你、你,喏,就你……抬我如何啦?把我送回宮,本殿下目宿世辰……我、我還教嬤嬤、阿孃慶生辰吶……”
打個嗬欠,猶道:“我不歸去了。”
“兄長,昨日敬武等了好好久,你並將來。”
我說:“是恭哀皇後薨,罷朝循例麼?”
“怎地……”
兄長遞我個眼色,麵上微喜。我不肯教兄長悲傷,便出前拜見:“敬武謁君父,君父聖安。”
天子緩聲:“奭兒現在愈發不得精益,衝撞君父亦成孝悌之禮。”
太子殿下千歲永泰。
戈戟浸著水,亮蹭蹭地透著光。我乾脆抻了胳膊去:“喏,捆了吧……懶走,抬我家去。”
“那我不管,你翻出了牆來,兄長不會要你再翻歸去,好歹把你齊齊備全送回上林苑。”兄長好生為我考慮:“如果被父皇曉得,思兒,父皇怕是不肯輕饒。”
撩起車幔,我的長安長遠的似要將我健忘了,它現在卻又那樣切近,那碎的燈光亮明閃閃,映出長遠的落雪的,我的長安。
炭仍燒著,嗶嗶剝剝。
“兄長……你不消……早朝麼?”
我將手抻起來,嘴裡嘟囔:“不要起床,不起。”
“兄長,如有一天,思兒不在了,你會如何?”
他又補了一句:“父皇,本日上元節,出去瞅瞅,多熱烈呀。”
我與兄長同處一車,他嘻嘻哈哈逗我樂,我亦是鎮靜的,他隻不知,我內心揣瞭如何的想頭。
那一墩兒狗腿子像唬了魂似的:“殿下……”
他忽有些衝動,拉了我的衣袖,下了決計道:“走!兄長帶你去見一小我!”
兄長拉我謁低:“兒臣與皇妹謁君父萬歲,祝父皇萬年無極!”
我俄然想起了上林苑上回撞見的那隻“女鬼”。大抵很多年後,我老了,冇有兄長,冇有二毛,我也會如許……孤孤傲單變成上林苑遊走的一隻野鬼。
“莫叫我殿下,我甘心賣豆花兒……”……真困啊。
兄長那樣好。他的眼睛盈著一汪淺淺的笑意,像水一樣活動,那樣都雅。
“下臣,你如何算個‘臣’,君上的臣,冇甚不敢的,我當真隻算個‘婢下’了。”言罷便又往前抻了抻胳膊。
便是很多年後,我仍然記得他的和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