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平道:“臣朽木駑馬,不堪承重駕遠。所幸者不過職事便當,位近前星,若可效犬馬奔走之勞,則臣或可堪一用。”
許昌平站起家,大略清算身上打扮,行至定權身後道:“陛下欲除李氏,效周天子直掌六卿以抗外強之念,想來並非起自這一二載,不過是藉著殿下的處境和人事,坐得其成罷了。隻是此役實施,殿下在明,而陛下處暗,此役一畢,惡名儘數殿下,而隱利歸於聖上。臣妄忖殿下的委曲和不平,怕不止於藏弓烹狗,更在禍由自攬,卻畢竟不免與人做嫁。”
許昌平在室內踱了幾步,見陳列並不豪侈而乾淨卻如明鏡台,設想他平素為人,不由笑道:“殿下若硬要臣說根據,臣愚笨,隻敢妄測比方本朝前星正位本在延祚宮,間隔臣奉職的新衙門僅隔一道禦溝,一堵宮牆,可臣本日謁見殿下之所,為何卻在此既無水亭,亦無火箸之處呢?東宮補葺兩年前便已完工,陛下何故遲遲不詔殿下還宮,何嘗冇有給殿下行便利的苦心在其間罷?”
許昌平道:“現在六部,吏刑多親殿下,樞部則控於陛下,工部不敷論道,禮戶事不關己,扭捏無定。鈞衡之位毫不成如陛下之願懸而廢,中書令若成虛位,則三省皆不免成空中樓閣,陛下直掌部中大政庶政,塚宰為六卿之首,首當其衝的便恰是張尚書,陛下屆時豈能容他?他一旦摧折,則殿下斷臂矣。鈞衡之位亦毫不成如殿下之願舉而存,便是一時得由張尚書領銜,將來一定不成李柏舟第二。”
許昌平拱手道:“朽木駑馬,不敢望腰黃服紫,亦不敢求汗青遺名,若今後得伴鶴駕,再登樓覽月,則臣願足矣。”
定權年來心中所慮所惡,現在被這個七品小吏點化得明顯白白,一時候連兩太陽穴都突突亂跳,點頭笑道:“主簿這話,若無根據,公然濯儘黃河之水,也洗不去一個謗君的懷疑了。”
定權微微點頭,自嘲一笑道:“今上聖明。”
他迄今不肯鬆口多吐一字,許昌平隻得感喟道:“現在情勢,將軍在外,殿下留京,陛下欲以殿下束將軍;而將軍欲以殿下抗陛下,殿下身處其間,死力調停之餘又要運營自保,風波險惡,行路艱钜,可想而知。李獄以後的禍事固為遠慮,如劍懸頂,涉及將來。而李氏齊藩之禍卻屬近憂,如劍指喉,危及眼下。殿下先謀保全,再圖將來,策劃賢明,見地長遠,豈是臣能夠全然明白的?”
走到定權麵前,止住腳步,又道:“又比方本朝軌製,太祖建立,東朝宮臣,上有詹府,下轄兩坊一局,員屬皆由朝臣兼領,職事相通。聖慮長遠,所為者,不過係宮臣朝臣為一體,不至使東宮班貳另成體係。陛下明知吏書大報酬帝師弟子,又有交遊之嫌於舊貴,何故竟使吏書為詹府魁首長達四載,至今方予閉幕裁撤,而使昌平長輩小子,登堂入室,始有機遇奉養青宮。這其間的深意,也是臣展轉反側,揣摩不得的。”
許昌平沉默好久,俄然額手行大禮道:“臣再有話說,便是族滅之語終有一日,虜禍既平,大司馬功到奇偉,即為罪名。六合雖廣漠,那邊可避秦?國舅若不保,殿下又何故自安?這一條,想必殿下心知腹明,陛下亦洞若觀火。殿下所能操縱時候,不過是這三四年罷了。長州去國甚遠,京師又為上直京軍兩衙共三十六衛拱璧,未雨綢繆之事,隻怕殿下也要開端顧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