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怕是難逃一劫，撂進了死衚衕，冇轍了。正悲觀呢，西邊半邊入夜成了鍋底，雲頭翻滾著漫延到頭頂，丫頭抬眼看，嗬了一聲：“太太，要掉點兒了，大雨拍子來啦！”

定宜迷迷噔噔叫奶媽子從熱被窩裡扒拉出來，那會兒不過五六歲，纔開蒙。揉著倆眼，趿拉著鞋，站在院兒裡的青石砧前。

好好的家，轉眼就散了，多可駭！所幸罪不及三族，女眷們尚且無虞。她昂著腦袋看天，兩隻唧鳥飛疇昔，爹和哥子都冇了，現在的溫家還剩下甚麼？豆大的眼淚掉下來，在水麵上砸出兩圈波紋。

今兒推明兒、明兒推後兒，都推了兩年了。這回她媽橫了心，說甚麼都得裹。

裹腳也翻皇曆，瞧準了日子，雷打不動。

胸口像被磨盤碾壓，疼得抓撓不著。四周圍都是滾燙的火苗子，她感覺本身應當死在這裡了，絕望的當口，一隻微涼的手覆蓋在她額頭，幽幽叫她，“樹啊，這是夢見誰家太太了？那太太長得俊吧，瞧這副孔殷火燎的饞樣兒！”

定宜她爹在都察院任職，挺大一個章京2，向來隻要他拿人，冇想到明天風水輪番轉了。溫太太求了半天，“到底打哪兒起的由頭，您給我漏個口風，是您積善性善。”

她爹和哥哥們被帶走了，定宜感覺天要塌，這一房後代人，個個像驚了雷，誰也想不出體例來。定惱人雖小，實在甚麼都明白，含著淚搖她母親的腿極力欣喜，“太太彆焦急，老爺打個狐哨就返來了。”她媽聽得愈發心傷，摟著她哭到後半夜。

又熱又黏乎，定宜背上寒毛都豎起來了。兩隻雞還撲棱翅膀，內臟通著血脈，冇死透，某一處貼著她的腳心，跳得嗵嗵的。

汗水像蠕蟲爬過臉頰，她舉胳膊擦擦，熱得睡不著，翻身坐了起來。柴禾燃燒的嗶啵聲猶在耳畔，猛轉頭一看，內裡火光沖天，上房著火了，她媽還在裡頭呢！她嚇得大聲哭喊，奶媽子睡死了一樣，她急得冇轍，啪啪扇她大耳刮子，把她給扇醒了。醒了也不濟，下炕腳底下拌蒜，在踏板上還摔了一跤。抱著她出門找太太，正屋火太大，房簷在熱浪裡扭曲，看不見太太人影。

歸正這場豪雨來得妙，把她裹腳的典禮打亂了，定宜卸了枷，樂顛顛騎在二板凳上，看幾個家生子主子訓孩子，還在邊上起鬨架秧子，“訓得好，小孩兒得說，小樹得摑。”

奶媽子是真捨不得她，前兩年兒子出花兒【出天花】冇了，奶閨女頂半個小子。隻可惜壽元淺，老皇上退位那年染了病，開春新皇上改元就放手走了。掰指頭算算，疇昔五六年了，那會兒定宜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半大孩子該餬口路了，她有眼色，曉得留在沐家冇好果子吃，夾著尾巴給烏長庚的老孃提水推磨。人家看孩子會抖機警，鬆口收了徒，就給帶回北京來了。

她媽掖著兩手瞧她，臉上冇甚麼神采，“是時候了，今兒可亂來不疇昔了。原該三歲給你包上的，那會兒疼你，冇捨得。現在瞧瞧，再擔擱下去，今後受的罪更大。”一麵說一麪點著頭掉過身去，衝底下嬤嬤比比手，“乾活兒吧！”

定宜還小，瞧見老媽子們大褲管下暴露的粽子尖兒就驚駭。四周女人都裹小腳，她媽是都禦史的正房太太，職位很尊崇，穿戴裙門鑲挖雲頭紋的大紅雕欄裙，邁步連腳尖都看不見，也是個小腳。就對待腳的題目方麵，漢軍旗真不如五音旗下的，漢人講究三寸弓足，講究了上千年了。定宜爹故鄉大同，大同小腳瘦、小、尖、彎、香、軟、正，馳名天下。這可苦了女孩子們，調度起來比彆的地兒更嚴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