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以後,王夫人當然暗中尋訪,賈母也與惜春購置嫁奩,又領著她在側,且將一應管家理事的緊急細細說與她。惜春深知其緊急,亦是留意在乎,隻待得歸去,她又不免生出些索然有趣:這些東西,雖是女子立品之緊急,終偶然趣。便精擅非常,轉頭亦是一場白茫茫,一捧黃土罷了。
彩屏笑嘻嘻應道:“二爺竟胡塗了不成?我們家有來往的,另有哪個蘇女人?天然是頭前出家的妙玉師父。”寶玉這纔回過神來,與惜春笑道:“你們倒好,常有手劄來往的,隻剩我一個孤鬼,竟都無人理睬的。”惜春搖一點頭,道:“怪道二哥哥歎長大這兩個字,也是這俗世裡無趣,又有那一起肮臟小人,偏將好好兒的人都帶累了。”
那邊賈母已然道:“你儘管尋訪就是,隻消女孩兒模樣脾氣好,旁的嫁奩我們並不提甚麼。隻是一件,寶玉的媳婦,雖不是宗婦,現在我們家這等景況,竟也要尋一個有宗婦之資的纔好。至如旁的,你我且在,總能漸漸教誨。”說到這裡,她長長歎了一口氣:“總要有個維繫家屬的人掌著,好叫他們返來,也還能是一家子。”
而這裡頭算來,賈蘭、長生尚頭一個自是寶玉。
說到這裡,她自家都有些嗟歎:昔日與婆婆有隙,竟遲誤了寶玉。早前如果能定下寶丫頭,或是那林丫頭,總比現在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孩兒好上十倍。當今倒是兩端不下落,都是一場空。
蘇妙沉默半晌,方幽幽道:“你這麼小我,竟也不能了悟。昔日六祖慧能曾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本來無一物,那邊惹灰塵。身在塵凡或佛門,竟有礙修行?隻依著本心而行便是。”說到這裡,她悄悄咳嗽一聲,端起茶湯抿了一口,方又接著道:“且當今佛門寺廟,也一定清淨。昔日我原隨師修行,無法權貴不容,又有些渾濁不堪之事,也不好說與你聽。隻我身邊另有幾小我護佑,又投到你家裡,方能清淨。平凡人家的女孩兒,雖說剃髮修行,卻還一定清淨。”
惜春便問:“誰下的帖子?”
這話卻震驚惜春肚腸,她也輕歎了聲,因拉著蘇妙道:“我倒還罷了,究竟未曾得了清淨安閒。可惜你已是得了清淨,無法塵緣未了,竟又從淨土而入塵凡。”說著,她又幽幽一歎,目色悠長,彷彿瞥見一個悠遠的夢。
因念及此處,賈母畢竟說了幾句心頭實在話:“恰是你的話。現在與寶玉娶婦,一者求德,能百忍成金,求個家屬敦睦團聚,萬不能生出離心的。二者求才,比鳳丫頭還無能,奪目無能,以利維繫,倒也罷了。隻這兩個都是可貴的,總要漸漸尋訪。你平日裡尚德不尚才,現在可得細心了些。”
說到這裡,她又想起今番本來添妝,卻忽而提及這些修行之事,正要翻轉,又見惜春神采幽幽,似有些悵茫不儘,便收了旁樣言語,隻道:“你如果成心,昔日我曾托一處清淨寺廟收了好些佛經等物,原說塵緣未斷,倒不如與寺廟保藏著,今後再定。現在既是與你添妝,那些金玉俗物終不投你的意氣,竟不如我重去取幾樣來,也是一段緣法。”
“是蘇女人。”彩屏應了一聲,將一張帖子呈了上來。惜春點一點頭,接過來看了兩眼,方微淺笑道:“明日蘇女人過來,你預備些兒。”彆的一麵寶玉倒是有些神思昏沉,竟問道:“哪個蘇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