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自也難受,為著妙玉嗟歎半日,卻又不欲引得黛玉重頭悲傷,便迴轉話頭,因問本日遊園之事:“老太太本日怎生好大的興趣,但是有甚麼原因未曾?”
黛玉也曉得這話說得逼真,又早在心中揣摩過得,隻因她平日多愁善感,自來便愛哭,到底冷靜哭了半晌,才垂垂收聲收淚。
聞說如此,妙玉驀地一怔,再看得黛玉言真意切,隻感覺一顆心也似被死死攥緊了,張口欲言,卻隻得雙淚漣漣罷了,旁的竟不能說出一個字來。
不想,及等回到屋子裡,見著周遭再無旁人,春纖便與黛玉感喟,道:“本來妙玉師父也是與女人普通,竟是此身無寄。怪道她卻與女人這般心心相印,說談都能到一處的,想來遭際相仿,心有慼慼。”說罷,她便將先前崔媽媽所說細細道來,又添了幾句本身的話。
背麵的話,已是不能言語,唯有幾聲哽咽。
“女人……”春纖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也不忍心,當即便低聲勸道:“不說女人感同身受,便是我聽著也覺苦楚。不幸妙玉師父,她父母在地下見著她如此,不知如何心頭滴血呢。隻是這人間便是如此,弱肉強食。要讓那等豺狼罷休,便是佛祖也不能呢!”
妙玉渾身一震,一雙秀眸已是通紅,在生硬了半晌後,卻隻低頭低聲道:“崔媽媽,你且下去。”說罷,她便重又仰開端,背脊挺直,如同一隻素潔高頎的天鵝,便是麵有淚痕也自有一種脆弱的倔強,口中的話倒是平和,道:“削髮多年,竟猶自看不破,卻讓你見笑了。”
黛玉素與她交好,常有來往走動,又相互脾氣相投,情分天然也分歧平常。此時見著她如此,也不肯再催促,隻跟著她一道坐在那邊,冷靜相伴罷了,心內卻越加看她與旁個分歧,因暗想:我常自思命苦,父母接連而去,又無有個兄弟姊妹,及至舅家寄人籬下,卻又多得逼迫,自家身子也弱,並無能為,竟是個孤鬼普通。現在看來,倒是自輕自賤了,再如何,總歸父母心疼入骨,各式與本身籌劃;再如何,總歸此身另有仰仗……
春纖見機,忙將那崔媽媽攙扶出去,又低聲安慰。不想那崔媽媽倒是衝動不已,竟哀泣說出彆的一件內幕來,倒是後話,臨時不提。
想到這裡,黛玉便垂垂生出抖擻之意來。
這廂黛玉猶自安慰妙玉,因輕聲道:“雖是塵凡以外,到底父母恩深,天然不能冷酷。”但是,到底這一樁也算她的苦衷,不免又忍不住歎道:“可惜生老病死,竟不能身代。”
黛玉聞說如此這般,不覺也想到現在本身處境,越陷越深,不覺哭泣出聲,半日也不能自抑。那聲兒又極細弱極哀泣,實在讓民氣中一顫,且生苦楚之感。
聽得這一串話,妙玉一時如同木雞,竟連著呼吸也是輕微了。
黛玉對此也說不得旁樣牢騷,唯有冷靜罷了,目光卻落在窗紗之上。半日疇昔,纔是道:“這窗紗倒是舊了,明日裡也令人淘換了去。旁人如何,也冇甚麼何如,我們自個該是如何,便是如何,老是好生打理就是。”
“女人,這事兒雖小,隻怕旁人見著,內心卻有考慮呢。”春纖見黛玉隻是這般說來,心內考慮再三,到底低聲道:“背麵怕是又有些事兒,卻不好說了。”
妙玉卻垂垂和緩下來,隻輕聲漸漸著道:“人間事,便是如此,可與言者無二三。這一樁苦衷,我已是在心中磋磨數載,痛恨有之,哀思有之,慚愧有之,渴求有之,雖常欲看破,到底耿耿於心,不能放心。現在一朝說道出來,猶自不能冷酷度之。想來此身此世,竟也不能脫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