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便問何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奠,隻是無必然的賦稅;第二,家塾雖立,無必然的供應。依我想來,現在盛時固不缺祭奠、供應,但將來式微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本日繁華,將祖塋四周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奠供應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本家中長幼,大師定了則例,今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賦稅、祭奠、供應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奠財產,連官也不入的。便式微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奠又可永繼。若目今覺得繁華不斷,不思後日,終非長策。目睹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喪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招錦之盛。要曉得,也不過是刹時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萬不成忘了那‘盛筵必散’的鄙諺。此時若不早為後慮,臨期隻恐悔怨無益了。”鳳姐忙問:“有何喪事?”秦氏道:“天機不成泄漏。隻是我與嬸子好了一場,臨彆贈你兩句話,必要記取。”因唸叨:三春去後諸芳儘,各自須尋各自門。鳳姐還欲問時,隻聽二門上傳事雲板連叩四下,恰是喪音,將鳳姐驚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冇了!”鳳姐聞聽,嚇了一身盜汗,出了一回神,隻得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處來。
一向到了寧國府前,隻見府門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天,亂烘烘人來人往,內裡哭聲搖山振嶽。寶玉下了車,忙忙奔至停靈之室,痛哭一番。然後見過尤氏。誰知尤氏首犯了胃疼舊疾,睡在床上。然後又出來見賈珍。彼時賈代儒代領賈敕、賈效、賈敦、賈赦、賈政、賈琮、賈扁(原字為左玉右扁)、賈珩、賈珖、賈琛、賈瓊、賈璘、賈薔、賈菖、賈菱、賈芸、賈芹、賈蓁、賈萍、賈藻、賈蘅、賈芬、賈芳、賈蘭、賈菌、賈芝等都來了。賈珍哭得淚人普通,正和賈代儒等說道:“百口大小,遠遠親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現在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說著,又哭起來。世人忙勸道:“人已去世,哭也無益,且商討如何摒擋要緊。”賈珍鼓掌道:“如何摒擋,不過儘我統統罷了!”
因忽又聽得秦氏之丫環名喚瑞珠者,見秦氏死了,她也觸柱而亡。此事可罕,合族中人也都稱歎。賈珍遂以孫女之禮斂殯,一併停靈於會芳園中之登仙閣。小丫環名寶珠者,因見秦氏身無所出,乃甘心願為義女,誓任摔喪駕靈之任。賈珍喜之不由,及時傳下:“今後皆呼寶珠為蜜斯。”那寶珠按未嫁女之喪,在靈前哀哀欲絕。因而,合族人丁並家下諸人,都各遵舊製行事,自不敢混亂。
鳳姐聽了,恍忽問道:“有何心願?你儘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嬸嬸,你是個脂粉隊裡的豪傑,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人也不能過你,你如何連兩句鄙諺也不曉得: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現在我們家赫赫揚揚,已將百載,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鄙諺,豈不虛稱了一世的詩書舊族了!”鳳姐聽了此話,氣度大快,非常畏敬。忙問道:“這話慮得極是,但有何法能夠永保無虞?”秦氏嘲笑道:“嬸子好癡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複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但現在能於榮時籌劃下將來衰時的世業,亦可謂常保永全了。即如本日諸事都妥,隻要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今後可保永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