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隱聽了,大呼:“妙哉!吾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高漲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霓之上矣。可賀!可賀!”乃親斟一鬥為賀。雨村因乾過,歎道:“非晚生酒後大言,若論時髦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沽名,隻是目今行囊、盤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久有此情意,但每遇兄時,兄並未談及,愚故未敢冒昧。今既及此,愚雖鄙人,‘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合法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戰,方不負兄之所學也。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措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即命小童出來,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套冬衣。又雲:“十九日乃黃道之期,兄可即買舟西上,待雄飛高舉,明冬再晤,難道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懷,還是吃酒談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這日,那甄家大丫環在門前買線,忽聽街上喝道之聲,世人都說新太爺到任。丫環因而隱在門內看時,隻見軍牢快手一對一對的疇昔。俄而,大轎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府疇昔。丫環倒發了個怔,自思:“這官好麵善,倒像在那邊見過的?”因而進入房中,也就丟過,不在心上。至晚間,正該安息之時,忽聽一片聲打得門響,很多人亂嚷說:“本府太爺差人來傳人問話!”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禍事。且聽下回分化。
士隱意欲也跟了疇昔,方舉步時,忽聽一聲轟隆,有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呼一聲,定睛一看,隻見驕陽炎炎,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見奶母正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產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內,逗他玩耍一回;又帶至街前,看那過會的熱烈。方欲出去時,隻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那僧則癩頭跣腳,那道則跛足蓬頭,瘋瘋顛癲,華侈談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門前,瞥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大哭起來,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孃之物,抱在懷內何為?”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去睬他。那僧還說:“舍我罷,舍我罷!”士隱不耐煩,便抱女兒撤身出來,那僧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唸了四句言詞,道是:
可巧這日拄了拐,掙挫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顛落脫,麻屣鶉衣,口內念著幾句言詞,道是:
慣養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時逢三五便團聚,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抬頭看。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悶來時斂額,行去幾次頭。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蟾光如成心,先上美女樓。
這裡雨村且翻弄冊本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家往窗外一看,本來是一個丫環,在那邊擷花。生得儀容不俗,端倪腐敗,雖無非常姿色,卻有動聽之處。雨村不覺看得呆了。那甄家丫環擷了花,方欲走時,猛昂首見窗內有人,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麵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這丫環忙回身躲避,心下乃想:“此人生的如許雄渾,卻又如許襤褸,想他定是我家仆人常說的甚麼賈雨村了,每成心幫忙賙濟,隻是冇甚機遇。我家並無如許貧困親朋,想定是此人無疑了。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來,不免又轉頭兩次。雨村見她回了頭,便自謂這女子心中成心於他,便狂喜不儘,自謂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也。一時小童出去,雨村探聽得前麵留飯,不成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出門去了。士隱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