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麵說話,一麵都在廊外抱廈下打就的榻上坐了。賈政因問:“想幾個甚麼新奇字來題此?”一客道:“‘蕉鶴’二字最妙。”又一個道:“‘崇光泛彩’方妙。”賈政與世人都道:“好個‘崇光泛彩’!”寶玉也道:“妙極!”又歎:“隻是可惜了。”世人問:“如何可惜?”寶玉道:“處蕉、棠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若隻說蕉,則棠無下落;若隻說棠,蕉亦無下落。固有蕉無棠不成,有棠無蕉更不成。”賈政道:“依你如何?”寶玉道:“依我,題‘紅香綠玉’四字,方分身其妙。”賈政點頭道:“不好,不好!”
賈政聽了,點頭說:“更不好。”一麵惹人出來,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迴旋盤曲。忽聞水聲潺湲,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飄蕩。世人都道:“好景,好景!”賈政道:“諸公題以何名?”世人道:“再不必擬了,恰好乎是‘武陵源’三個字。”賈政笑道:“又落實了,並且陳腐。”世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舊舍’四字也罷了。”寶玉道:“這更加過露了。‘秦人舊舍’說避亂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漵’四字。”賈政聽了,更批胡說。
說著,惹人進入房內。隻見這幾間房內清算得與彆處罰歧,竟分不出間隔來的。本來四周皆是雕空小巧木板,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川人物,或翎毛花草,或集錦,或博古,或卍福卍壽,各種花腔,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一槅一槅,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設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設盆景處。其槅各式百般,或天圓處所,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真是花團錦簇,剔透小巧。倏爾五色紗糊就,竟係小窗;倏爾彩淩輕覆,竟係幽戶。且滿牆滿壁,皆係隨依古玩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世人都讚:“好精美想頭!難為如何想來!”
本來賈政等走了出去,未進兩層,便都迷了舊路,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轉頭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劈麵也出去了一群人,都與本身形相一樣,倒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及轉過鏡去,更加見門子多了。賈珍笑道:“老爺隨我來。從這門出去,便是後院;從後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說著,又轉了兩層紗櫥錦槅,果得一門出去,院中滿架薔薇、寶相。轉過花障,則見青溪前阻。世人吒異:“這股水又是從何而來?”賈珍遙指道:“原從那閘起流至那洞口,從東北山坳裡引到那村落裡,又開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總流到這裡,仍舊合在一處,從那牆下出去。”世人聽了,都道:“神妙之極!”說著,忽見大山阻路。世人都道“迷了路了。”賈珍笑道:“隨我來。”仍在前導引,世人隨他直由山腳邊忽一轉,便是平坦寬廣通衢,豁然大門前現。世人都道:“風趣,風趣,真搜神奪巧之至!”因而大師出來。
世人道:“妙則妙矣,隻是‘夕陽’二字不當。”那人道:“前人詩雲‘蘼蕪滿院泣斜暉’。”世人道:“頹廢,頹廢!”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聯,諸公斷閱評閱。”因唸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