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隻見一個小丫頭子跑來,見紅玉站在那邊,便問道:“林姐姐,你在這裡何為麼呢?”紅玉昂首見是小丫頭子墜兒。紅玉道:“哪去?”墜兒道:“叫我帶進芸二爺來。”說著一徑跑了。這裡紅玉剛走至蜂腰橋門前,隻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芸來了。那賈芸一麵走,一麵拿眼把紅玉一溜;那紅玉隻假裝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芸。四目恰相對時,紅玉不覺臉紅了,一扭身往蘅蕪苑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剋日寶玉病的時節,賈芸帶著家下小廝坐更看管,日夜在這裡,那紅玉同眾丫環也在這裡守著寶玉,相互相見多日,都垂垂混熟了。那紅玉見賈芸手裡拿的手帕子,倒像是本身疇前掉的,待要問他,又不好問的。不料那和尚、羽士來過,用不著統統男人,賈芸仍種樹去了。這件事待要放下,心內又放不下;待要問去,又怕人猜忌,恰是躊躇不決、神魂不定之際,忽聽窗外問道:“姐姐在屋裡冇有?”紅玉聞聽,在窗眼內望外一看,本來是本院的小丫頭名叫佳蕙的,因答說:“在家裡,你出去罷。”佳蕙聽了跑出去,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纔剛在院子裡洗東西,寶玉叫往林女人那邊送茶葉,花大姐姐交給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邊給林女人送錢來,正分給她們的丫頭們呢。見我去了,林女人就抓了兩把給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著。”便把手帕子翻開,把錢倒了出來,紅玉替她一五一十的數了收起。
出了怡紅院,賈芸見四顧無人,便把腳漸漸停著些走,口裡一長一短和墜兒說話,先問她“幾歲了?名字叫甚麼?你父母在哪一行上?在寶叔房內幾年了?一個月多少錢?共總寶叔房內有幾個女孩子?”那墜兒見問,便一樁樁的都奉告他了。賈芸又道:“剛纔阿誰與你說話的,她但是叫小紅?”墜兒笑道:“她倒叫小紅。你問她何為麼?”賈芸道:“方纔她問你甚麼手帕子,我倒揀了一塊。”墜兒聽了笑道:“她問了我好幾遍,可有瞥見她的帕子。我有那麼大工夫管這些事!今兒她又問我,她說我替他找著了,她還謝我呢。纔在蘅蕪苑門口說的,二爺也聞聲了,不是我扯謊。好二爺,你既揀著了,給我罷。我看她拿甚麼謝我。”
那寶玉便和他說些冇要緊的散話。又說道誰家的伶人好,誰家的花圃好;又奉告他誰家的丫頭斑斕,誰家的酒菜豐厚,又是誰家有奇貨,又是誰家有異物。那賈芸口裡隻得順著他說,說了一會,見寶玉有些懶懶的了,便起家告彆。寶玉也不甚留,隻說:“你明兒閒了,儘管來。”仍命小丫頭子墜兒送他出去。
這裡賈芸跟著墜兒,逶迤來至怡紅院中。墜兒先出來回瞭然,然火線領賈芸出去。賈芸看時,隻見院內略略有幾點山石,種著芭蕉,那邊有兩隻仙鶴在鬆樹下剔翎。一溜迴廊吊頸著各色籠子、各色仙禽異鳥。上麵小小五間抱廈,一色雕鏤新奇花腔隔扇,上麵懸著一個匾額,四個大字題道是“怡紅快綠”。賈芸想道:“怪道叫‘怡紅院’,本來匾上是恁樣四個字。”正想著,隻聽內裡隔著紗窗子笑說道:“快出去罷。我如何就忘了你兩三個月!”賈芸聽得是寶玉的聲音,趕緊進入房內,昂首一看,隻見金碧光輝,文章閃動,卻看不見寶玉在那裡。一轉頭,隻見左邊立著一架大穿衣鏡,從鏡後轉出兩個普通大的十五六歲的丫頭來講:“請二爺裡頭屋裡坐。”賈芸連正眼也不敢看,趕緊承諾了。又進一道碧紗櫥,隻見小小一張填漆床上,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子。寶玉穿著家常衣服,靸著鞋,倚在床上,拿著本書看。見他出去,將書擲下,早堆著笑立起家來。賈芸忙上前請了安,寶玉讓坐,便鄙人麵一張椅子上坐了。寶玉笑道:“隻從那日見了你,我叫你往書房裡來,誰知接接連連很多事情,就把你忘了。”賈芸笑道:“老是我冇福,恰好又遇著叔叔身上不佳。叔叔現在可大安了?”寶玉道:“大好了。我倒聞聲說你辛苦了好幾天。”賈芸道:“辛苦也是該當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們一家子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