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賈敬到園子裡散心,俄然鼓起,心想:“近平常聽下人說珍兒曉得長進,連夜讀書,便問他時,也偶有一二好句,還堪過眼,隻不知常日到底如何,是個甚麼長進法兒,我且悄悄去看他一看。”便命跟著的下人不要張揚,取了小徑向賈珍小院而去——自賈代化歸天,許夫人深知兒子本性,擔憂他年青氣盛,做出甚麼醜來,便在外院臨時為他清算了一個小院落,搬將出來。賈敬在那院外遠遠一看,院中彷彿無人,隻留一個小廝守著,倒是賈珍身邊的一個一等小廝姓甘名函的,立在牆蔭裡打打盹,內心便先起了迷惑,心道:“莫不是那混賬東西趁著空兒,偷偷出去了罷?他在外頭,向來非飲即嫖,決無功德,他若敢如此不孝,我便是把這孽子打殺了,也強於叫他彆人麵前丟人現眼!”心中憤怒,便急著一探究竟,不想那小廝半睡半醒,偶一昂首,覷見了賈敬,頓時唬了個魂飛魄散,扭身便要往院門跑,賈敬喝道:“混賬東西,站住!”他這一喝,那小廝腿便是一軟跪了下來,隻冒死叩首。賈敬因而逼問他:“那混賬東西做了甚麼混賬事,才叫你在這裡守著?”甘函神采慘白,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來,半晌才擠出一句:“大爺睡著了,命我在這裡守著。”賈敬嘲笑一聲:“好個睡著!他倒是安閒,隻怕今後我便冇得安睡了!”便抬起一腳,將甘函踹倒在地,命跟著的兩人:“你們把這主子嘴堵了,拖到那邊去等著。”也不管甘函冒死叩首,本身徑直出院子去,公然是料想當中的四下無人,小廝用人,全無一個,正屋門虛虛掩著,賈敬正要伸手去推,俄然聽得裡頭模糊傳出賈珍的聲音,細細一辨,叫的倒是親親熱熱的聲聲“好姐姐”。
賈代化宗子早死,賈敬為長,摔盆燒紙、拄杖哭靈、應對來賓皆落到他身上,縱是有賈赦幫襯著一些,且勸他“勿要哀毀過火”,待到諸事告終,賈敬也已經瘦了一大圈,便移了常平常用之物到外書房,一為守禮,二為靜養。因著療養無事,便念起家中後輩學業來,常招賈珍來考問詩書,賈珍本就不喜讀書,何況在賈敬跟前,便是給他滿腹的經綸也全化作告終巴,那裡入得了賈敬的眼?因而便不免招來叱罵,隻把賈珍弄得苦不堪言,便不免耍起些機巧來。
但是常言道:花間葉底尚藏刺,怎保民氣不懷毒。賈代化自賈琅身後,對賈琅身後所遺之妻便不如何過問,現在趙氏也去,留下一個小哥兒,目睹的要依托他叔祖度日了,他曾祖又是看著喜好賈珍之子賈蓉多過他的,便有那起子小人眼痛心黑的,公開裡群情起這小哥兒還冇出世就死了父親,出世以後更是把他母親克了,隻怕是個克父克母克親的命罷!有道是“三人成虎”,這流言起先還隻是暗傳,到厥後竟不知如何,傳到了賈代化耳中,隻把賈代化氣了個倒仰,叫來賈敬經驗道:“我賈家對下人夙來寵遇,雖說比不上那些貴爵世家,卻也從冇虐待過,誰知寬仁來寬仁去,竟寬待出了這等背後嚼主子舌根的主子!我知你不好俗務,但現在家裡是你主事,一家之主,倒是不能百事不知,萬事不睬的。你是讀書弄墨的人,該是曉得‘修身治國平天下’的理兒,也該曉得‘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今兒我還在,那幫子主子就敢背後裡群情薔哥兒,若不嚴懲,待到他日我去了,他們仗著幾輩子的老臉,隻不把年青主子放在眼裡,豈不是個主不主,奴不奴的局勢,平白惹人笑話,冇的壞我賈家的明淨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