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跪,屋子裡便嘩啦啦跪了一屋人,賈代化已經不能言語,隻輕微點了個頭,幅度之小,幾可忽視。許夫人早前便覺此次怕是不免,早已暗叫人把裝裹衣物備好,此時便從速穿衣,辦理伏貼,又過了半晌,賈代化便如睡著普通,安然瞑目而逝。底下眾婆子早已將床安設伏貼,鋪了被褥,此時疾忙停床,因而一家表裡,披麻帶孝,一齊舉哀,兩個老姨娘且哀夫主先逝,且哀本身今後無依,哀思尤甚,哭得幾近背過氣去,此中有個蘇姨娘,暮年是賈敬生母房中的丫頭,隻口口聲聲叫道:“便叫我跟著去了罷,也幸虧那邊再奉侍老爺、太太!”一邊說,一邊拿頭往柱子上撞,撞得滿麵是血,幸得叫丫環婆子們攔了下來。
且說賈薔,寧國府端莊玄孫,本是個生來金尊玉貴的命,何如命途多舛,運時不濟,尚在母腹,父親見背,未離繈褓,親母又放手人寰,小小一小我兒,未識承歡膝下,便失尊堂。偏他生得秀美,長開以後雪團兒普通玉雪敬愛,也不怕生,見人就笑,他曾祖見了,反而憶起他父親幼時也是這般不幸敬愛,誰想獲得頭來倒是白髮人兩度生送黑髮人,兀的不痛殺民氣!加上這孩子來源多少有些難堪,賈代化因他母親之故,多少有些遷怒,便不大愛見他,隻交由兒媳、孫媳顧問,雖是錦衣玉食,大小丫環,奶孃婆子一個不缺,倒是甚少過問了。
賈代化一去,賈家合族皆為之帶孝,賈赦得了信,帶著賈瑚、賈璉,賈政帶著賈珠,餘者女眷以老國公夫報酬首,坐了肩輿過來,兩邊相對痛哭了一場。賈代化病了這好久,身後諸事皆已備下,故而寧國府高低雖事件慌亂紛繁,搭棚上祭,僧唸叨懺,迎來送往,倒是井井有條,雜而穩定。來往諸王妃、誥命看了,無不讚成夫人理家有方,有大師風采。賈敬報了丁憂,禮部奏聞天聽,聖上仁厚,命禮部主祭,且親賜諡號,諡曰“肅忠”。朝野高低,四王、八公、六部,竟日裡你來我去,轎馬執事,幾將那大街塞得水泄不通,竟是比當初賈代善之喪更顯浩大。
其間卻又又有一事,倒是賈政被下屬彈劾屍位素餐,督下不嚴,縱奴擾民。本來賈政雖素有大誌,倒是個讀書人慣有的弊端兒,清談詩酒尚可,宦海情麵政事倒是不大曉得,偶然之間對下屬同僚不免有獲咎之處。加上他帶去的主子十有八個是狐仗虎威的主兒,藉著賈政和賈家的申明儘管搜金刮銀,包辦訴訟,更是藉著賈政庶宗子的出世大肆剝削,乃至傳出了個民謠:“金哥兒,銀哥兒,不如那真哥兒。”賈代化給的師爺初時髦可束縛,何如“疏不間親”,到底有力,自發無顏回京麵對舊主,便辭了賈政,攜了妻兒回籍去了。彼時又正值多事之秋,賈代化病倒,有人故意嚐嚐賈家,賈政便被參了個罪名,丟了官職,沮喪回京,自發臉上欠都雅得緊,偏回京路上遇見驟雨,響雷驚了馬匹,建議瘋來掙了韁繩,隻把那帶著的姨娘母子並下僚送的兩個侍婢驚了個魂飛天外,大人尚不打緊,那尚在繈褓的小哥兒倒是驚嚇加上著涼,當日就高燒不退,旅途當中,哪馳名醫太醫?隻能尋摸個大夫來看,誰想得碰到個庸醫,一劑藥下去,小哥兒便是腹瀉不止,次日便送了性命,隻把他生母哭了個死去活來,幾度要尋死跟了去。賈政欲把那庸醫送官,哪還找獲得人影?隻能暗恨罷了,心中愈發懊喪,信送到京裡,大房諸人並不放在心上,史氏早有嫡孫,對這庶出的小哥兒又何嘗見過,也不過淡淡,王氏麵上,亦是不動聲色,隻是曉得賈政此次返來又要多兩個通房侍妾,也隻能以帕子出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