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章回謝楷坐船向常州城去,先由秦淮而入揚子江,到鎮江轉入運河。這日乃是仲春初七,水上雖無甚風,倒是逆流而下,一起安穩輕巧,未幾時便行了半程,到達京口渡岸。那水姓的船家看看日頭尚早,便對章、謝二人道:“本日恰趕著小潮,運河與江水相通,夜裡不能走的,必得泊在這兒一晚。兩位相公若想岸上逛逛固然去。若不嫌氣悶,還是坐在艙裡,我叫家裡的清算兩個潔淨蔬菜,再岸上打兩壺酒來給相公們吃。”
章回笑笑點頭,讓進寶接了捧盒,擱到艙中桌上。進寶先盛一碗給謝楷,再用一個隻比茶盅略大的小碗盛了兩調羹,遞到章回麵前,隨後連捧盒帶粥一起端到中間腳蹬上坐下。謝楷慌得叫道:“那小子,怎的一句話不說,恁大一鍋粥就抱了去?”進寶倒是一嘟嘴:“歸正謝相公也吃不了,還不都歸了我?”
謝楷無話可說,隻能用兩個眼睛瞪他。瞪了半晌,本身先掌不住笑起來:“罷了罷了,我自家理虧,我不跟你鬨。”指著船外,“走了這半晌,水道是不是變寬了?另有這麼多船,竟然忙得過來――這般熱烈,莫不是常州城就在麵前?”
章回立即掃了謝楷一眼,問:“又是你的主張?一大早的弄甚麼魚片粥吃,也不嫌費事。”
這邊章回先讓進寶將碗筷都清算了拿出去,纔跟著謝楷指導往外頭看去。見河道白亮開闊,船隻來往如梭,兩岸人影也更加的稠密,更有牛鳴馬嘶聲遠遠傳來。章回又望瞭望天氣,一扭頭,瞥見謝楷神采,不由笑起來:“還早哩。約莫是那裡的廟會闤闠。這常州城也是南來北往、週轉承運的要緊地點,集市最多,看差了也是平常。不過,我這兒有一個乖,便是城前的水關,間隔它七八裡處,河要朝東南向拐一個大彎;你隻留意看,就曉得到不到了。”
到第二日,天氣纔剛有些亮,船便從鎮江起航,持續南下常州。未幾時,章回、謝楷也前後起來,船家女人又送了熱水來,供他淩晨洗漱,再又送了早餐來。此次倒是簡樸,隻要瓷甕裝的白粥和一小罈子醬菜。船家女人一邊遞過扁竹籃子裡裝的碗筷,一邊說:“實在不曉得公子爺們起得如許早。那摻魚湯的粥還冇弄好,要在爐子上再煨著一刻多鐘纔好入味。要不可,我先批些魚片往熱湯裡滾了,蘸上些醬醋薑蓉之類的,給相公們配粥?”
飯畢,船家女人送了水到艙裡來供洗漱。謝楷因先頭來得倉猝,並無衣物隨身,現在也隻得先用一件章回的衣服穿了。幸虧兩人身量彷彿,夏季裡衣袍又較平時放得略廣大,現在穿上倒也稱身;隻是待把周身那些配件玩物兒戴上,卻顯得不再適宜。章回笑道:“罷了。真是天生隻該穿綾羅綢緞的命。這麼身棉袍子在你身上竟不紮眼起來。總算隻臨時穿一穿。”
章答覆道:“擇善剛強,原就是這個事理。”
謝楷立即叫起撞天屈:“可不是我!我昨兒一總跟著你,我做了甚麼你能不曉得?你說,我可有幾時分開,又幾時單對人說過一句話?”說時,眸子亂轉,頓時看到那小書童進寶正悄悄往艙門邊溜去,忙叫起來:“好哇!我曉得了!定是你這小油猴子弄鬼!還不快給我返來,跟你家相公說個清楚去!”
謝楷傳聞,忙丟了碗,從窗子向外看去。隻見雖還不到桃李爛漫,但運河兩岸楊柳青綠的色采已到處可見,間或又裝點了淡色的海棠、春梅,日光下一片嫩嫩融融,公然一片如煙似畫的味道。謝楷頓時讚道:“好景色!不比梅花山上差。”頓一頓又說,“還好這裡早已經出了南京。若留在金陵城裡,怕不要三五日,就該被先生們又拖拽了去梅花山,甚麼摹景、懷古、抒懷,詩、文、賦各一篇,再配一套宮調大麴……哎呦呦,可坑死小我了!”說著揚一揚手中粥碗,笑道:“那裡及得上這裡,坐船觀景,又有好粥吃,清閒安閒,豈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