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在養心殿的圍房撤除衣衫,卸妝披髮,被宮女們裹上錦被,交到侍寢寺人手中。寢殿內天子已然斜倚在榻上等她。明黃的赤繡蟠龍錦緞帷帳鋪天蓋地落落垂下,嬿婉聽著宮人們的腳步漸次退遠,便從本身的粉紅錦被中鑽出,一點一點挪入天子懷中,暴露一張洗去鉛華後素白如芙蕖的臉。
如懿手勢一滯,緩緩點頭:“要真狐疑,大家都有可疑。隻是到了這一步,令妃必有朱紫互助,又得皇上寵嬖,風頭正盛,我們何必去動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拂了皇上的情意。女人啊,有得寵就有得寵,等她得寵時便簡樸了。”
“忻嬪是不會被比下去的。忻嬪固然性子直率,但不是笨拙的人。何況皇上正視準噶爾之事,是不會蕭瑟了忻嬪的。”如懿以指尖佛珠的冰冷,來安靜熾熱的氣味,“不是令妃得寵便是旁人得寵,你方唱罷我退場,風水輪番轉罷了。本宮是皇後,是中宮,不管誰得寵都不會竄改。何不冷眼旁觀,暫取個清楚呢。”
容珮猶疑道:“那我們該如何做?”
嬿婉見瞭如懿,緩緩恭祭奠倒:“皇後孃娘鳳體安康,福綏綿長。”
嬿婉的聲音柔婉得如春日枝上嚦嚦委宛的百靈:“臣妾身為嬪妃,服侍皇上是該當的。”
如懿再次見到嬿婉時,已是玄月十五迴鑾以後。約莫在避暑山莊極其得幸,如懿見到她時,從她豐潤微翹的唇瓣,便曉得了她如何得寵的各種傳言。
嬿婉的聲音細細輕柔,彷彿能掐出水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能夠死,死能夠生。相思無因,存亡都是一念間,何況臣妾戔戔之病,一見皇上,天然甚麼都好了。”她昂首瞥一眼如懿,“或者說,皇上洪福齊天,庇廕臣妾了。”
半晌的寂靜後,如懿很快微微一笑,語氣和緩道:“你是皇上跟前的寵妃,懲罰了你,誰服侍皇上呢?罷了吧。”
月光似皎皎流素,瀉入室內。如懿輕勻的妝容美好平和,浸潤在月影中,更添了一絲慎重:“論及後代,莫非純貴妃與嘉貴妃的孩子還未幾?若要職位安定,隻在皇上情意,而非其他。皇上已經有那麼多皇子、公主,即便令妃生下甚麼,孩子年幼,也不必怕。”如懿長歎一聲,幽幽道,“本宮所擔憂的,隻是令妃的心性。容珮,你可看到她的手指上多了好些紅腫處?”
嬿婉含笑望著容珮道:“本宮如何服侍皇上,隻要皇上歡暢,你一個奴婢能置喙甚麼?”
熱河行宮木蘭秋獮的颯颯英姿,襯著崑曲婉轉的嫋娜情韻,剛柔並濟,如何不動聽情腸呢?
如懿昂首望著殿頂的水彩壁畫,金粉燦燦,形貌的神仙故事彷彿是最好的一台戲,演著不實在的喜怒哀樂。她不屑地笑道:“本來令妃的病一到避暑山莊便能夠馬上病癒,還能歌會唱了。”
如懿沉吟,撚著一串東珠碧璽十八子手串不語,那手串上垂落的兩顆翠質結珠,沙沙地打在她手指上,有微雨顫顫似的涼。
嬿婉跪下,膝行到如懿跟前,一臉楚楚:“臣妾疇前有所不對,皆因出身寒微,不識大抵,但臣妾恭敬皇後孃娘之心,從無拂違。臣妾固然笨拙,但求能趨奉皇後孃娘擺佈,奉灑掃之責,臣妾就歡樂不儘了。”
待到天子從熱河迴鑾時,已是秋風蕭瑟氣候涼的時節,如懿也陪著太後攜嬪妃們回到紫禁城中。宮中的秋老是來得毫不經意,不知不覺霜露微重,從草木間滑落,便已浸涼了衣衿。藍天高遠如一方沉寂的玉璧,氛圍中淺霜般的涼意伴著淺淺的金色輕煙,染黃了嫩綠的樹葉,亦紅透了楓樹半邊。禦花圃的清秋菊花跟著秋蟲唧唧漸次開放,金菊、白菊、紅菊、紫菊斑斕盛開,暈染出一片勝於秋色的旖旎。而此中開得最盛的一枝,便是再度得幸的嬿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