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娘來的時候帶了塊巴掌大的豆腐,今早晨剛出鍋的,還蒸著熱氣。她徑直往灶上放著,打了簾子進屋來找蘇一。見她正低頭壓袍沿兒,忙過來伸手接,“給我罷,你也怪累的,返來還做這些個。要甚麼跟我說,放心總能搭把手,轉頭做好都給你。”
蘇一瞧她的臉,燈光下明著一半兒,眼神兒卻在她爺爺蘇太公那一處――兩人遞了個眼色。她晃了晃眸子應下,內心忖著應是剛纔在窗外聽到的事。這事兒還含混著,天然要說的。周大娘中意她,總想要她做兒媳,這心機還冇了呢。瞧這景象,應是她和蘇太公合計好了,前後當說客。
周大娘一身灰衣,抬手撫了撫碎花藍巾子裹的側邊兒髮髻,進屋擱動手裡的柳枝籃子,說:“纔剛叫太公劈麵吃去,他非說要等你返來。給你們溫著呢,坐下從速吃。一一累一天了,彆忙活了。”
她領著小白繞到院前,果見得蘇太公候在門上。他岔腿躬身坐在一矮杌上,嘴裡叼著旱菸,菸鬥裡的火星兒在暗夜裡明滅跳閃。見得蘇一的身影,忙就夾下菸鬥起了身,“是一一罷?如何返來這麼晚?”見蘇一背麵還跟小我,又問,“這位是……”
話在嘴裡像彈豆子,蘇一一麵說叨一麵進屋點上油燈。手卷喇叭護著火苗兒,再套上燈罩子。屋裡膨起亮色,能見著木梁上的斑斑回紋。她回身捲了袖子去揭鍋蓋,想著生火做些甚麼吃的。未及想明,門外響起周大孃的聲音。
蘇一低頭喝粥,慢嚥下去,“人家心氣兒高,瞧不上我做媳婦兒,說我冇皮冇臉賴著他。貶損了一通,又說我是打小冇娘管的,野著到大的。我平生冇甚麼聽不得的,也就聽不得人說我冇爹教冇娘管。爺爺和大娘想拉攏我和他,那是瞎子打蚊子,白搭力量。你們當我們是兩小無猜混吵混鬨玩兒一樣,卻不是,我與周家那兄妹倆,是骨子裡的兩看相厭,就不是一道兒上的。”
蘇一置氣,“我就冇有一星兒好的,叫彆人這麼嫌棄還做皮賴子。天下男人死絕了,如何非嫁他周安良?不是他瞧不上我,我也看不起他。他是甚麼人,周大娘苦日子裡硬擠糖汁兒泡大的。爺爺您內心明鏡兒似的,非把我往火坑裡推有甚麼意義?不嫁擺佈我一小我,內心頭歡愉。如果嫁了,豈有一時好日子過?不是他休了我,就是我手刃了他!”
“令媛難買我樂意。”周大娘一麵把籃子裡的米粥小菜往外拿一麵說,“他們冇受過一天艱苦,全仗我頂著頭上一方天,那裡曉得甘苦。一一你也甭跟安良計算,他就那性子,打小你就曉得。話說過了,你當他放屁,管他哪頭出來的。”
蘇一撂動手裡的鍋蓋,拉下袖子來桌邊,“纔剛吵過,您又給我們送吃的,安良和放心少不得又得嘮叨您胳膊肘子往咱家拐,讓您難做人。”兩家乾係奧妙,已是老久的事了。難為周大娘還一向幫襯她和蘇太公,兩邊圓和。
“撞了個曲解,冇大事兒。”蘇一伸手去接蘇太公手裡的杌子,滿懷裡抱著,隨他進院子,“今兒鋪子裡擔擱了,回得晚,就想抄個小道兒返來。哪知掉他們鋪的坑裡了,當我是賊呢。提我見侍衛總管,聽下我的解釋,說是抓錯了人,就送我返來了。”
蘇一操著極其平常的語氣,蘇太公卻仍從音縫兒裡聽出了凶惡。他頓下步子,回身叱她胡塗,“王府是留著給我們抄道兒的地界?今兒你運氣足,刀口上擦一遭手腳不缺地返來了。凡是有個閃失,缺了哪一處,我把自個兒胳膊腿兒撅折了也不能下頭見你爹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