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亂想著,賈政已是命寶玉來擬。寶玉也知父親之意,便道:“嘗聞前人有雲‘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況此處並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之處,不過是探景一進步耳。莫若直書‘曲徑通幽處’這句舊詩在上,倒還風雅氣度。”世人聽了,死力獎飾:“是極!二世兄天稟高,才情遠,不似我們讀腐了書的。”賈政笑道:“不成謬獎。他年小,不過以一知充十用,諷刺罷了。再俟選擬。”說著又問賈環。賈環不料還問到了本身,倉猝道:“二哥說的是,隻是我倒感覺‘曲徑通幽處’嫌淡了些,莫若‘雲深不知處’更佳。”世人聽了,連同賈政在內,神采都有些奧妙起來。賈政很看了他幾眼,見他一派天真開闊模樣,冇說甚麼,舉步出來石洞去。
走下山坡,方見數楹茅舍,雖是茅舍,大抵比外頭布衣人家搭的瓦房還安穩些。內裡倒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盤曲,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之屬。上麵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邊,竟是一派農家故鄉之風。
一時賈璉趕來,賈政問他共有幾種,當今得了幾種,尚欠幾種。賈璉見問,忙向靴筒取靴掖內裝的一個紙折略節來,看了一看,回道:“妝蟒繡堆,刻絲彈墨並各色綢綾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仍欠四十架。簾子二百掛,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氈簾二百掛,金絲藤紅漆竹簾二百掛,黑漆竹簾二百掛,五綵線絡盤花簾二百掛,每樣得了一半兒,也不過春季都全了。椅搭,桌圍,床裙,桌套,每分是一千二百件,也有了。”一行說著,一行走著,倏爾有青山斜阻。轉過山懷中,便有一帶黃泥築就的矮牆微露,牆頭有稻莖保護。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普通,耀花了人的眼。賈環心心念念著那一片杏花,餘者皆不在乎了。
說著世人出來,方欲走時,賈政忽又想起一事來,因問賈珍道:“這些院落房宇並幾案桌椅都算有了,另有那些帳幔簾子並陳列玩器古玩之類,可也都是一處一處合式配就的?”賈珍忙回道:“那陳列的東西早已添了很多,天然臨期合式陳列。帳幔簾子,昨日聞聲璉兄弟說,還不全。那原是一起工程之時就畫了各處的圖樣,量準了尺寸,就打發了人辦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這意義就是說,這事兒並不是賈珍過手的了。賈政聽了,便命人去喚賈璉。世人且坐下歇腳。寶玉賈環兄弟仍不敢坐,還是站著,還是賈珍過來拉著兩個坐下了。
世人的精力卻都還好,一起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迴旋盤曲,賞之讚之不儘。忽聞水聲潺潺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飄蕩。賈環也不由精力一振。世人都道:“好景”。賈政笑道:“諸公題以何名?”答道:“再不必擬了,恰好乎是‘武陵源’三個字。”賈政道:“又落實了,並且陳腐。”賈環在內心冷靜的擁戴了一聲。世人又道:“不然就用‘秦人舊舍’四字也罷了。”寶玉也皺眉道:“這更加過露了。‘秦人舊舍’說的是避亂之意,如何使得?不若‘蓼汀花漵’四字。”賈政聽了更批胡說。賈環昂首問賈珍:“大哥哥,這裡有船冇有?”賈珍笑道:“采蓮船共四隻,坐船一隻,現在尚未形成。”賈政笑道:“如此,可惜不得入了。”賈珍道:“從山上盤道那邊也能夠出來。”說著上前引著世人攀藤撫樹疇昔。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蕩蕩,盤曲縈迂。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遮天蔽日,真無一些灰塵。賈環便似從天上回了人間,不覺悵惘的輕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