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道:“皇上如果見怪下來,兒子一人承擔,決不敢扳連父親大人。”
那樣硬的青磚地,不過半晌,膝頭處便模糊生痛。祠堂裡光芒暗淡,綠色湖縐的帳帷總像是蒙著一層金色的細灰,捲菸嫋嫋裡隻見列祖列宗的畫像,那樣的眉,那樣的眼,微微低垂著,彷彿於人間萬事都無動於衷。雕花長窗漏出去的日光,淡而薄地烙在青磚地上,模糊看得出繁華萬年花腔。芙蓉、桂花、萬年青,一枝一葉鏤刻清楚,便是繁華萬年了。如許好的口彩,一萬年……那該有多久……久得本身定然早已化成了灰,被風吹散在四野裡……跪得久了,雙膝已經發麻,額上的傷口卻一陣趕似一陣火燒火燎般灼痛。但是任憑傷處再如何痛,都抵不住心口那微微的疼,彷彿有極細的絲線牽涉在那邊,每一次心跳都涉起更痛的觸感。如許多年,他已經死了心,斷了念,總覺得能夠不慟不怒,但是為何還叫他能瞥見一線朝氣。便如堵塞的人俄然喘過氣來,不過半晌,卻又重新被硬生生殘暴地扼住喉頭。
容若並不作聲,納蘭夫人不由紅了眼圈,道:“我曉得你的心機,你內心還記取你mm。這麼些年來,你的苦,額娘都曉得。但是,你不得不死了這份心啊。琳琅那孩子縱有百般好,萬般好,她也隻是一個籍冇入官的罪臣孤女。便如老太太當日那樣疼她,末端還不是眼睜睜隻得送她進宮去。”
這名字便如在胸中喚了千遍萬遍,如何能夠忘懷,如何能夠再次眼睜睜地錯失……哪怕明知有望,他總還是希冀著萬一,他與她,如果必定當代無緣,那麼他總能夠希冀不再累及旁人,總能夠希冀今後的孤單與安好……
內裡有纖細的腳步聲,大丫頭荷葆悄悄道:“太太來了。”他一動不動跪在那邊,納蘭夫人見著,心中一酸,含淚道:“我的兒,你凡是昔日聽我一句勸,何至於有本日。”一麵說,一麵隻是拭淚。納蘭夫人身後跟著丫頭霓官,手裡托著一隻翠鈿小匣,便交與荷葆。納蘭夫人道:“這原是皇上賜給你父親的西洋傷藥,說是止血化瘀最是見效,用後不留疤痕的。纔剛你父親打發人從外頭拿出去。”含淚道:“你父親嘴裡雖不說,實在疼你的心,和老太太、和我,都是普通的。”
霓官道:“今兒老爺下了朝返來,神采就不甚好,一進門就打發人去叫大爺。”安尚仁聞聲說,一昂首隻瞧哈哈珠子已經帶了容若來。容若聞說父親傳喚,心中亦自忐忑,見院中鴉雀無聲,丫頭們都寂靜垂首,心中更加曉得不好。霓官見了他,連連地向他使眼色,一麵就打起簾子來。
明珠氣得渾身顫栗,指著他,隻是嘴唇顫抖著,半晌說不出話來。轉頭四顧並無稱手之物,順手操起高幾上一隻鈞窯花瓶,狠狠向他頭上摜去。納蘭夫人見他下如許的狠手,怕傷到兒子,從中勸止,亦被推了個趔趄。容若雖不敢躲閃,但到底那花瓶砸得偏了,“咣啷”粉碎,瓷片四濺迸起,有一片碎瓷斜斜削過容若的額際,頓時鮮血長流。明珠猶未平氣,見壁上懸著寶劍,扯下來便要拔劍。納蘭夫人嚇得麵無人色,死死抱住明珠的手臂,隻道:“老爺,老爺,旁的不想,冬郎明兒還要去當值,萬一皇上問起來,可叫他如何回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