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罷,殿上兀自沉寂,隻聽得一宮女的手掌為應氏捏弄的生出陣陣怪響,像極了當日死牢內,楚鬥貞受刑時,前後咬碎七顆齒牙收回的令人沉迷的獨特音韻。
至於廢後應氏,搖身一變,立時成了母範至偉表裡稱賢的一國太後。居喪期間,食難下嚥睡難安寢不說,常常語及奄棄先帝,必得號天扣地,怛惋尷尬,怎不叫一乾不明前後的臣子深覺得伉儷同心鶼鰈情真?
此言一落,古雲渥一遞眼風,身前四名內衛將領已是攘袂上前,三人分拿了牢內古楚容,一人再返應氏身邊,虛虛隔個半丈,便使出一招因陀羅抓,隻消一勝利力,已然惹得應氏嗷嗷直叫,轉動不得。
酒足飯飽,一通酣眠。
“若非‘有子’,若非‘有愧’,楚兄那般直來直去性子,安能教人縛了手腳任由小子們往他鼻頭上堆狗屎?”
一摸前膺,大不過手掌的心臟幾要跳脫出胸口;再探額頂,滿滿的盜汗像是方沐浴過普通。
應氏聞聲,不由得連頭皮上都冒出滿滿一層粟子來。誦四大菩薩,喚八大金剛,拜五百羅漢,念三千偈諦,可在現在,哪個又是管用的?不求神佛帶著逃出世天,即便隻是教一教怎生哭法,莫令眼淚都嚇得強憋歸去不也是好的?
應氏十指緊捉了榻沿,吞口香唾,耳孔裡還是古雲渥的那一句“孤寧陳屍荒漠蟲流無斂,亦不受你擺佈同陵同穴”。
此話一出,古雲初同應氏麵上俱是一黯,欲待發作,卻掂掇不清此時現在,說與不說,多說少說,究竟哪個更無益些。
容約見狀,倒也解意,前後斟了兩大碗酒,一手執一,緩緩往古雲初眼目前遞了去。
“於江湖,逢李兄,有樂同歡,居憂共戚,甚幸之至;於廊廟,遇聖君,愧列鵷班,得從官敘,大善之極。”一語將出,容約獨自往古雲初酒碗沿上碰個一碰,眨眉兩回,盱衡含笑,“你我皆不過虛空一微塵,若存若亡;存亡全不脫巨海一浮漚,無從起滅。倏瞬幾十載,繁華一夢繁華空身,出出入入不過槐安國,高凹凸低皆在南柯郡,雖為幻影,卻總歸有兄有友,有愛有憎,有得有失,有對有錯。如此一世,已不枉了,另有何生可貪何死可懼?”話畢,容約稍一傾身,似作不經意,探手往古雲初肩上扶個一扶。
但是,也隻要太後那兩個隨身侍女心知肚明,自家主子心機恍忽哭哭啼啼,恐是惶惑甚過淒淒,悔懼強於悼憶。然二人斷交依循內宮保命之法,瞧破不點破,裝傻賣呆,隻將海底眼爛在自個兒腸子裡。
日前。
口齒急開,隻聽著他扯著嗓子哭叫道:“皇兄……皇兄……但求速死!但求速死啊!”
“逼宮之行,乃大不韙,誅滅九族,萬死難恕。”
……
古楚容三人對著滿桌子酒肉,初時麵上倒是不驚不懼,不冷不熱。
“救苦…救難……觀音大士……”
想也難怪,前一日還是陡值天怒、擬斬不枉的反叛儲闈,後一刻反成了眾望所歸、丕承景命的新任國主,這般眨眼流光轉頭浮世的大起大伏,任是何具精神凡胎骨肉形器亦是遭不住的,遑論這不過總角的皇室嫡宗子——這自降世至即位,一起榮適,赫奕竦秀,隻消三兩日的轆轆饑腸已然教其兩目發青尋死覓活的天命貴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