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便死了,也對如此泛博的天下毫無影響……”這是初看此圖之人中,震憾過後,九成九的設法。
北至玄冥,南抵天池,東擴扶桑,西越崑崙,山川形布,江河疏點,湖林淡廣,無不完整詳確,天下江山情勢可謂儘在此一圖當中。
“現下成了天子,號令天下風雲,當然稱心,這味道倒是極易令人沉迷,稍有不慎,便會重重跌入,再也爬不出來,曆代帝王,能脫其環中之人,又有幾個?”
一眾大臣正在聲嘶力竭地駁斥,忽聽案後天子道:“諸卿既如此說,朕有一意,大可一試。”
這圖也不知是用甚麼奇異的織物編成,非布非紙,非絲非綢,通體彷彿是一整塊,並無連接陳跡,泛著極陳腐,極陳腐的氣味,觸手溫涼,略微粗糙,稍稍有些凹凸不平,自生出種渾然厚重,大氣澎湃的神韻來。
這女官淡眉嬌目,甚是斑斕,陳遠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淡淡道:“隨行有誰?”
張恕之再拜,頓哽咽道:“文安邦治內,武定國禦外,此二者皆為國之重事,我等一眾臣子方能立於殿上。陛下此令若頒行天下,農夫封候,配位大殿,又有何德何能,可共治天下?臣大膽再拜,望陛下三思!”
“當,當,當……”
無可何如,了無生誌。
女官輕聲道:“是。”
陳遠屈指小扣玉案,陰暗深沉,是現在大全殿中獨一的聲音。
黃通,楊儀,白文輝,王耀,趙倫,太垣堂五老,一個個沉默著站在前線,一言不,一動不動,像是五根木頭。
“不配麼……”陳遠低語道。
“臣大膽再拜,望陛下三思!”
這全圖雖是死物,卻筆法近道,奧妙難言,自蘊有一種浩然蒼茫之意,連綿不儘,劈麵而來,直欲使情麵不自禁地出長長感慨。
此圖長十丈,寬十丈,冷酷恢宏,浩大高遠,右邊一排鬥大墨文,一共十字,自上而下,鐵鉤銀畫,龍飛鳳舞,直欲破壁而出,飛天而去,其曰:萬裡江山社稷乘輿全圖。
“這便是我此前萍蹤所至,疇前對我而言即使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此時看來,也對這天下毫無影響……”
“有何不成?”
陳遠雙手悄悄按在禦案上,望著殿下一眾跪下的大臣,有尚書侍郎,有禦史寺卿,有將軍伯候,黑壓壓的跪了一地,從高處看去,一片冠帽,紫的,紅的,橙的,藍的,玉的,木的,綢的,各成異趣。
“……但是,為甚麼必然要有所影響呢?”
女官垂道了一聲“遵旨”,蓮步輕移,搶先出了紫微宮,稍啟櫻唇呼道:“輦來……”
此圖不知破鈔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用時九載,才得以繪成,供朝廷廟算者籌劃萬裡,決算軍國大事,乃是真正的國之重器。世上能觀此圖之人已然未幾,朝臣中,止太垣五老,樞密正副史,並另幾位朝廷重臣,方能得見,這幾位皆是當代人傑,治亂在胸,初見此天下全圖,也是久久失神,數日不知肉味,神思恍忽,全無平時應對謀斷之能,好久才緩過神來。
滿地跪著的人中,卻還是有幾個站著的。
轉鳳池,越虹橋,陳遠“回”到紫微宮,換了一身簡便常服,看了一會書,俄然站起,繞過一塊極大屏風,來到後壁前,望著牆上一副巨圖,怔怔入迷。
四字尾音嫋嫋,不斷於耳,在殿上悄悄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