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不由撫額:“你阿誰黃白紙翻飛的地界兒,平常人見了都得嚇一跳。我勸你清算著些兒,哪回你嫂子來看你撞見了,真得嚇出個好歹來!”
黛玉畫上隻伶仃一枝海棠,一邊底上一勾曉月,另一頭卻猶照餘暉。上頭零散數朵花開,或背或俯,連一個正臉也無。且枝葉傾搖,目睹有風吹拂,映著遠處衰草靜湖,寥落清幽,惹人要問句今夕何夕。
惜春又接話:“寶姐姐你很該往我那邊瞧瞧去的。”
閆嬤嬤不覺得意:“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如許的事你要風雅得起來,天然得先有銀錢打底纔好。不信你喝兩日西北風再唱個《春江花月夜》嚐嚐。”
隻李紈看了內心雪亮,又道:“既是我出的主張,你們這都是好畫兒,莫若都贈與我可好?放心,我也不白要你們的東西。方纔四丫頭不還說紙好不好的話來?我那邊恰有些仿澄心堂製的,留給蘭兒也是糟蹋了,不如就贈與各路詩翁丹青手,如何?”
世人聽了他所說都過來看,卻見正正一張紙上,端端方正一朵海棠花腔,既無枝葉亦無嫋態,隻滿打滿算活脫脫的“白海棠花”。一時鬨堂大笑,黛玉擦著眼淚道:“嫂子自管學醜,我就不信你是如許作畫的。上回見你畫的小丫頭讀書,那桑枝子上都看出日頭來。如何到這裡就如許了?可見是哄我們玩的。”
閆嬤嬤卻想到另一重:“這要起詩社,不免多了宗兒花消。奶奶是帶著女人們的,這用度怕不得該奶奶出?”
轉日李紈正同嬤嬤幾個安插院中秋栽,便見秋爽齋的一個小丫頭送了個帖子來。素雲自拿了百十個錢賞她,小丫頭歡天喜地地去了。
常嬤嬤點頭:“你看看你!我們剛滿口的詩書風騷,多少清雅,偏你一口銅鈿銀子話兒砸下來,唉喲,這叫一個俗!”
惜春初聽時還想拿喬,耳聽得背麵的,立時回身,往桌上清算起來。也不管到底是誰的,隻一起捲了往李紈那邊塞:“嫂子甚麼話!天然是肯的,都送於你,拿去,拿去!”
世人便道還是該有一個纔好,迎春便順手從探春筆架上取下筆來,蘸了墨,在底下紙上寫了:“數問洲”兩個字。
常嬤嬤也笑:“閆嬤嬤這是看現在往奶奶這裡送東西的少了,內心焦急呢。卻不知‘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奶奶那裡花用得儘,讓女人們幫著散些兒圖個歡暢熱烈,不好?”
說完兩人對著點頭。李紈看看這兩位,又看看正談笑的探春寶玉同寶釵,心道:“這境卻也有相通的。所謂同氣相求,我看莫不是同境相求!”自感也有所悟,大覺本日詩社結得好。
迎春笑道:“我又不作詩,要取甚麼號。”
寶釵同探春也細看了,隻緩緩點頭――不過是平常畫作,實在難有考語。探春還指了惜春笑:“你看看今兒畫的這個!再如此下去,你那丫頭還真得改名兒了!”惜春點頭笑道:“俗人豈知高深?你們能看懂我這畫纔算短長呢。”大師都隻當她耍賴之言,皆一笑放過。
寶玉方纔覺悟過來,一拍巴掌笑道:“也不知如何的,一說要作畫,就順手畫出這個來。倒把方纔作詩的事給忘了。”
世人再看,倒是寶玉畫上兩樹婷婷,一者貼梗,一者垂絲,恰是海棠春睡模樣,不由都噗的笑出聲來。李紈點頭:“若非我方纔清楚目睹著人抬出來的,這會子怕也要自省是否‘自說自話’、‘少見多怪’了!這個時候說的海棠,你倒弄出個‘太皇真繁華’來!還是說我們公然會錯了意,你方纔說的賞白海棠,竟是‘憶春’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