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看那株苦茶,不知為何比常日裡更覺靠近了些,希奇,莫不是因為本身“盜”了仙靈之氣餵它的原因?她那裡曉得,那日苦茶發威救她於靈魂不穩的險境,有了保持人緣天然多些親厚熟諳之感,這難道人之常情?伸手摸摸那苦茶,如見老友狀。
卻見竹海茫茫中有一小屋,極小,四周藤蘿繚繞,修竹相蔽,翠極淨極。李紈站在本地,嚴峻地等著如百丈愁那般的上馬威,卻隻等來清風陣陣。鬆了口氣,沿著甬路走近那小屋,忽的想起那句“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來。如此地界,或者該是幽居空穀的絕代才子?待到立定屋前,卻再無剛纔所思,隻覺一股怡然曠達之氣充盈胸間,苦樂一如流水,漸行漸遠漸無書。恩也好仇也罷,情也好恨也罷,比方煙霧成圖,看似真有地點,風過處便了無陳跡。是以安步天上人間,百劫憂喜苦樂,都作颯然一笑。
大功勝利,去貪吃館庫大吃了一頓,繞著苦茶泉散散,內心又轉到那絡玉十三境上。先時看了,覺得這所謂的“十三境”約莫是如藥仙穀或者小住之類,隻是既然說到了境,必然比這些處所還要大上很多,或者是“十三鎮”“十三城”那般,那裡想到竟是奧妙至此。一境一心,不知那些大能是如何將心之所感物化成一境,又如何擇定了那成境之物,比如竹海,比如千憶飛瀑。這所擇之物與境意是何乾聯?如果將那千憶換成了麥子稻穀之類……打住打住,妄念迭起那裡還是修行之道!
出了珠界,日子便無那等暢快了。這日在院子裡歡迎稀客,倒是李家兩位女人。李紈母親膝下隻李紈一人,續娶的夫人生了兩男一女,隻因與李紈隔母,且年事有差,故並不非常靠近。來的這兩位女人一名乃是庶出,另一名則是繼母所出。此番到京是為了賀繼母兄長的大壽,正日子還要些光陰,便抽暇過來瞧瞧李紈。李紈在家時,事事都由先老太太一手包辦,且在其對峙下,李紈稱呼繼母為二孃,李守中雖被枕頭風吹得頭皮發麻卻也不敢違拗老孃。訂婚的家世天然也高,隻是厥後天不遂人願,幼年寡居,說不得便有暗中感覺出了口氣的。李家兩位女人隻道李紈現在的日子恐怕艱钜,孀婦賦閒,稚兒尚幼,又在大宅門裡過日子。哪想到見了麵,全不是先時所想,彆說李紈的精力量實足,再看賈府高低對其非常尊敬,身邊丫頭都個個遍體綾羅,穿戴都不是凡品,竟是外頭的端莊蜜斯都難比。兩人對望一眼,不知內心各自所思。李紈本與二人不熟,度其神采也猜到三兩用心機,也不知該如何應酬,乾巴巴坐了半日,跟前的茶水都幾近要喝乾,兩人才起家告彆。李紈鬆一口氣,略客氣挽留兩句,便起家送客。走時,繼母所出的小李女人笑道:“本來還擔憂姐姐,現在看來竟是我們多心了,看姐姐的氣色倒好,配上這衣裳金飾,更顯光鮮了。”李紈微微一笑,實在懶得跟小女人辯論皮子。常嬤嬤在一旁笑道:“蜜斯說的是,這國公府家世在這兒呢,便是寡居,若太素淨了也嫌忌諱的。”小李女人聽了緊緊手裡的帕子,笑道:“可不是。”便也不再多話,與庶姐一起出了院子,倉促拜彆。
李紈不自發嘴角微翹,眉眼都伸展起來。恭敬一揖後排闥而入,小屋內不過一矮幾,一蒲團,一套茶奩茶具。矮幾上零散放著幾片竹簡,似是順手寫的字句,李紈取了一片隻寫了一半的來看,倒是一句——吾有陋室一方,他羨瓊樓萬丈。不知何故,李紈又有“此乃情劫”之感,隻是與百丈愁的刻魂蝕魄比擬,此處倒是腐敗自嘲為多。吾獨一一方陋室,相伴之人卻心羨瓊樓萬丈,這般相伴想來也不會悠長。此處陋室中人天然不是凡人間上欲求瓊樓而不成得者,當是在高閣樓宇與茅舍陋室間擇定了陋室之人,瞭然己心又了了君意,分道揚鑣不過是道理中事。他日思及,也不過如此淡然一句。其間仆人與百丈愁境主真是大不不異。再看另一個竹簡,上頭寫的是“情之所鐘者,人耶?情耶?境耶?我也。”都說甚麼是情之所鐘,隻是這情之所鐘的到底是那小我,還是那份情,還是當時的某一個情境?或者隻不過是我罷了。李紈凝了神細想,了無所得。無法她此生於男女之事上情淺緣薄,本不是為此而來,想要通過“體情入道”,其但願實在大為迷茫。李紈經了前次百丈愁一役,天然也對本身的“情木”略有所悟,此時不由感慨,難怪那太一無傷經說煩惱即菩提,如果情孽深重之人,到了這絡玉十三境,或者頓悟了也未可知。本身呢?莫不是隻能靠靈烹宗了?想到這裡又不由內心嬉笑,唉,這那裡像個端莊修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