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聲從江上遠送出去,風雨之聲雖響,卻也壓他不倒。馬超興在後梢喝采不迭,叫道:“好一個‘聲逐海天遠’!”韋小寶但聽他唱得慷慨激昂,也不知曲文是甚麼意義,心中罵道:“你有這副好嗓子,卻不去戲台上做大花麵?老叫化,放開了喉嚨大呼:‘老爺太太,恩賜些殘羹冷飯。’倒也餓不死你。”
胡逸之歎道:“那日陳女人在三聖庵中和她女兒相認,當日早晨就病倒了,隻是叫著:‘阿珂,阿珂,你如何不來瞧瞧你娘?’又說:‘阿珂,娘隻要你這心肝寶貝,娘想得你好苦。’我聽得不忍,這才一起跟從前來。在路上我曾苦勸阿珂女人歸去,伴隨她母親,她說甚麼也不肯。這等事情又不能用強,我束手無策,隻要暗中跟從,隻盼勸得她轉意轉意。現下她給你們拿住了,倘若馬香首要她承諾歸去昆明見母,方能開釋,隻怕她不得不從。”
韋小寶一怔之際,隻聽得馬超興叫道:“是總舵主嗎?兄弟馬超興在此。”那邊答道:“恰是。小寶在麼?”果是陳近南的聲音。韋小寶又驚又喜,叫道:“師父,我在這裡。”但暴風之下,他的聲音又怎傳得出去?馬超興叫道:“韋香主在這裡。另有洪順堂紅旗吳香主。”陳近南道:“好極了!難怪江上唱曲,高亢入雲。”聲音中透暴露非常高興之情。吳六奇道:“部屬紅旗老吳,拜見總舵主。”陳近南道:“本身兄弟,不必客氣。”聲音漸近,他的坐船向著這邊駛來。
鄭克塽喝飽了江水,早已疲勞不堪,見到韋小寶凶神惡煞的模樣,求道:“韋兄弟,求你瞧在我爹爹的份上,饒我一命。從今而後,我……再也不敢跟阿珂女人說一句話。”韋小寶道:“倘若她跟你說話呢?”鄭克塽道:“我也不答,不然……不然……”不然如何,一時說不上來。韋小寶道:“你此人說話如同放屁。我先把你舌頭割了,好教你便想跟阿珂說話,也說不上。”說著拔出匕首,喝道:“伸舌頭出來!”鄭克塽大驚,忙道:“我決不跟她說話便是,隻要說一句話,便是混帳王八蛋。”
馬超興見胡韋二人談得投機,不便打斷二人的興趣,初時還聽上幾句,厥後越聽越不入耳,和吳六奇二人暗皺眉頭,均想:“韋香主是小孩子,不明事理,那也罷了。你胡逸之卻為老不尊,教壞了少年人。”不由得起了幾分鄙夷之意。
胡韋二人一老一少,卻越談越覺情投意合,真有相見恨晚之感。實在韋小寶是要娶阿珂為妻,那是下定決計,解除萬難,苦纏到底,和胡逸之的一片癡心全然分歧,不過一個對陳圓圓一往情深,一個對陳圓圓之女誌在必得,立心雖有高低之彆,此中卻也有共通之處。何況胡逸之將這番密意在心中藏了二十三年,從未向人一吐,現在得能縱情傾訴,竟然另有人在旁大為讚歎,擊節不已,心中的痛快無可言喻。
俄然間呼的一聲,一人躍起家來,撲到了劈麵船頭,恰是胡逸之。
隻見他一鑽入船艙,跟著便從後梢鑽出,手中已抱了一人,身法迅捷已極,隨即躍到岸上,幾個起落,已在數十丈外,聲音遠遠傳來:“吳大哥、馬大哥、韋兄弟,實在對不住之至,今後上門請罪,任憑懲罰。”話聲漸遠,但中氣充分,仍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