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予呆呆地看著麵前,不覺又為草原人的豪宕狠惡震驚。中原的流刑隻是罰去遠方放逐居役,為的不過是讓人們離鄉背井、受些勞乏之苦,少則一年,多則五六年便可回還。而草原人卻把“放逐”這兩個字尋到了它真正的意義。放逐去,到六合渾沌初始之地,活著,就是人與獸、與六合相爭的本事。刑期無窮,更有畢生之說,終老發配之地,永不成返……
雅予眯著眼睛回想著,熱熱軟軟的浴中,痛定思痛的感受竟未曾生出一分。人公然惰,記得吃就不肯再記得打。看四周,壁凹裡一盞小油燈,將四壁黑土的窯穴恍得坑坑窪窪,光影相映好是丟臉,隻是初時眼中的怕與惶恐早已不存,現在嗅著暖暖的泥土味隻覺放心。記得很多年前隨爹爹去過一次山西,見到農家的土窯,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她還嗤笑說這是比那植物打洞藏身麼?爹爹卻說這土窯不但避暑還窩冬,再配上農家的火炕,宜暖宜涼,最是安居之處。彼時不解,現在身置此中方纔體味那一個“宜”字的奇妙,更學得這“暖”竟當真是土裡掏洞窩出來的。
雅予從冇想過本身也能這麼愛吃肉。
幾步外是門,說是門不過是土壁上挖出相通的洞,無遮無攔,正能瞅見外間燒得旺旺的爐灶。爐灶上煉著一大鍋奶皮,跟著一下一下均勻的攪動,咕嘟嘟冒著金黃的泡泡,滿屋子滾滾奶香,一時倒掩去了這浴湯的腥味。
賽罕走疇昔,哈腰從爐灰中撿起那小砂盅,轉返來坐□,單肘撐了半仰著靠在她身邊,翻開小盅。
“往哪兒跑?能往哪兒跑??我們這是窯洞,裡頭就是山哪兒都不通!它定是,定是做了窩鑽洞裡了!反正外頭哪有這兒和緩,纔不走呢,不定,不定何時就又跑出來了……”
她握了手立即瞪眼睛,“不要!”
一個箭步躥到裡間就見她濕漉漉裹著毯子赤腳站在地上,賽罕從速將人抱起,“怎的了??”
雅予歪著頭靠在浴桶邊,白淨的小臉被熱氣騰得水瑩瑩、紅撲撲的,濕漉漉的頭髮挽了一個鬆鬆的髻垂在肩頭,身子浸得熱熱的、軟軟的,骨頭髮酥,腦筋也發懶。
外頭又是暴風翻卷,像一頭髮了瘋的野獸掀去了天的蓋子,扯著嗓子四周衝撞,偶爾異化來不知甚麼東西的嘶嚎,像是已被這天譴撕碎似的淒厲,讓人後脊發麻。
冇有火食,隻要最後始的野獸。
他一挑眉,展開手給她瞧,“剛刨了爐灰。”
冇體例,賽罕隻得抱著她又回到浴桶邊,哈腰把她重浸到水裡,看那兩隻烏黑的小腳撩起水花,相互揉弄、細心地搓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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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予翻回身,儘量不弄出水聲,悄悄趴在浴桶沿兒上看著那灶台邊的人。高大的身型矮坐在小凳上,腿太長,不得不伸在兩邊屈起,兩肘撐在膝頭,如許彆扭的姿式仍然讓他擺得寬肩矗立,氣勢實足。雅予迷惑兒,他究竟是如何無人看的時候也能這般把持著形狀?部下力道穩,速率勻,那神情專注好似在戰圖前運籌帷幄,又好似在經心煉鑄甚麼絕世的兵器。實在大將軍手裡隻是一隻木勺,目光凝睇,攪動那咕嘟嘟的奶鍋已是大半個時候。
統統都是赤手起,雅予自是也不肯做閒人,裡裡外外埠忙,可在他眼裡卻成了甚麼都做不成的廢料秧子!嫌她飯做得不好吃,鍋碗瓢盆也玩弄得不對,越挑越慌,越慌越錯,一次端鍋燙了一下立即被他狠狠訓了一頓,三天不準她沾水,那神采嚇人,都怕他一時怒了給她扔鍋裡去;嫌她糟蹋熱水,一次衣裳冇洗成績被扒拉到了一邊,再不準她湊過來擺模樣;嫌她冇力量,攪拌奶鍋都說力道不勻,就連給羊擠奶也嫌手勁不敷大,說半日把羊都擠煩了!到了,也就是拈針拿線許給她做,可她想給這小窯掛個簾子,沐浴的時候不必這麼難堪,他卻不讓,說矯情,白糟蹋布料,等今後學會織布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