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既非妃嬪,本無資格獨用一船,但內府總管還是另眼相待,撥了一座樓船與她乘坐。她用慣的兩名宮女原是禦前的人,本日一早皆隨台端走了,因而華妃臨時指派了兩名宮女到這邊船上照顧。如霜本日起得甚早,待得上船來,舟行安穩,午後日長人倦,因而在艙中好生睡了一覺,待得醒來日已西斜。
本來如此,豫親王心中憂愁,麵上卻不暴露來,隻問:“那此次巡幸東華京,她是否隨扈?”
她手裡按例固執一柄水墨繪山川的白紈扇,遮去了大半麵龐,暴露鬢側斜簪的一朵芍藥,花瓣鮮豔,在東風中微微顫抖,襯得一雙明眸還是如影象中靈動剔透,眼波盈盈一繞,彷彿東風乍起吹起無窮波紋。他隻感覺心中“怦”地一跳,六合間湧起無經心潮,儘融在她這一雙眸中。
“時候太倉促,隻怕難以預備,臣弟請皇上三思。”禦前奏對的時候豫親王說道,“台端總要萬安無虞。”
是甚麼時候,扯住他衣袖的小女孩就長大了?
豫親王“哦”了一聲,問:“是為了甚麼?”
如霜正死力從雜遝的蹄聲中辯白那鸞鈴聲聲,兀自入迷,撿兒素聞她性子有些古怪,不敢再多說,替她挑亮了燈,就和栗兒冷靜退到外艙去了。如霜聽那鸞鈴聲漸馳漸近,鈴聲清脆悠遠,隔得再遠亦能聽得清清楚楚,唯有紫金所鑄鸞鈴方纔有如許的脆響。她心如輪轉,一頃刻翻過好幾個動機,聽那鸞鈴漸行漸近,清楚已經就在堤岸上離本身的座船不遠處,她拿定了主張,“哧”一聲吹滅了燈,卻也並不轉動,悄悄坐在桌畔。
撿兒與另一名宮女栗兒清算了床榻,展開薄羅被,替她放下其色如煙的鮫紗帳,取扇將帳中細細趕了一遍,確無小蟲蚊子,方掖好帳子,出來對如霜道:“女人明天必然倦了,何況已經起更了,江上夜冷風大,女人還是早些歇著吧。”
如霜並不言語,舉手重揚,不待撿兒驚撥出口,眼睜睜瞧著她已將那顆珍珠擲出視窗,撿兒和身去搶,那裡還搶獲得。隻聽“咚”一聲輕響,珍珠已經落入江中,但見碧波滾滾,紅色的一點珠光敏捷沉下去,轉眼就不見了。如許的希世珍寶,宮中亦未幾見,誰知她就如許順手如拋廢料,毫不吝之。撿兒一時惶恐得連話都不敢多說。如霜漫不經心,撿點匣中那些珠光熠熠之物,又順手拈起塊玉佩來,那玉色膩白無瑕,鏤刻精彩,下頭還結著同心雙絛。撿兒怕她又要往江中擲去,忙關上窗子。如霜見她關窗,亦不言語,將那塊玉佩在手中把玩了半晌,俄然伸手說:“這個賞你。”
撿兒自從登船以來,還是第一次聞聲她說話,聲音粗嘎刺耳,將撿兒唬了一跳,半響才忙賠笑道:“感謝女人賞,如許貴重的東西,奴婢不敢受。”
他臉上還是那種渙散慵懶的笑意:“我們沉得住氣,有人可不必然沉得住氣。”
如許捱到了蒲月初三,第二日便要解纜了,趙有智目睹實在拖不疇昔,晚間服侍天子換衣的時候,方硬著頭皮問了一句:“明天就要起駕了,奴婢們是不是都跟著去服侍萬歲爺?”天子邇來脾氣暴躁,淡淡瞧了他一眼,說道:“我瞧你這差事是當得膩了。”
如霜晌午後睡得久了,此時並無倦意,夾堤兩岸亦是無數點星光垂垂散開去,有些蜿蜒成一條火把的長龍,那是巡夜的禦營,與來往的蹕道傳訊兵卒,蹄聲隆隆裡異化著清脆的鸞鈴聲聲,在郊野靜夜入耳得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