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首望滿天清輝如霜,隻覺曉寒浸骨,而數十騎緊相拱衛,隆隆蹄聲裡唯聞道側草叢中,蟲聲唧唧,秋意深重。忍不住長嘯一聲,朗聲吟道:“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疆場秋點兵。馬做的盧緩慢,弓如轟隆弦驚……”吟到此處聲音不由一低,“了結君王天下事,博得身前身後名……”最後一句,卻輕如喟歎了。
遲晉然道:“王爺這是太累了,回京以後要好好歇一歇纔好。”
派出去的探子探聽返來,皆道此人乃是屺爾戊大汗查哥爾與巫女阿曼的私生子,年方十六,生得娟然如好女,以是才戴黃金麵具上陣,以助嚴肅。更有古怪傳言,說道此人並非查哥爾汗的私生子,實是大汗最幼的一名公主,因自幼尚武好戰,精通兵法,以是此次屺爾戊南征,查哥爾竟委她為帥。實在屺爾戊的民風,女子夙來與男人劃一相待,如果真有此事,倒也不算不測。
隨在豫親王馬後的遲晉然被風吹得一顫抖,見豫親王隻是奔馳趕路,風吹起他肩上所繫披風,漫卷如旗。侍從所執火把的火苗被風吹得呼啦啦直響,映得豫親王一張臉龐,亦是忽明忽暗。
豫親霸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鞠躬儘瘁,死而後己。虧你還讀過幾年私塾,不知聖賢書都唸到那裡去了。”
因是先祖帝手澤,豫親王清算衣衿,方纔恭敬入內。待進得院中,但見木窗如洗,幾案映碧,滿院翠色蒼冷,一洗繁華氣象。院中不過數莖梧桐,倒落了各處的黃葉,堆積砌下。砌下雖還是磚地,但蒼苔點點,如生霜花。而舉目望去,唯見修篁如海,瞻仰才見一角天空淨如琉璃澄碧。豫親王不由道:“居此讀書甚佳。”智光法師但笑不語,命小沙彌在廊下煎了藥茶,他頗知藥理,親身替豫親王評脈,沉吟道:“王爺這病倒不似疫症。”
豫親王強打著精力,迎著凜然生寒的西風,睜大了睏乏的眼睛,籲了口氣:“回到京裡事情更多,隻怕更冇得歇。”遲晉然忍不住道:“王爺,差事是辦不完的,如許冒死又是何必。”
遲晉然見他身子驀地一歪,不由驚得叫了一聲,豫親王本能帶緊了韁繩,挺直了身子,有幾分歉然:“差點睡著了。”
頭一條便令豫親王搖了頭:“閉九城千萬不成。”至於後兩條,倒是能夠籌措辦到,以是立時便安排在城外火食希少處設立善堂,凡是得病的流民都送去善堂將養,然後又聯絡數十家醫館藥肆,在九城中派發避邪之藥,以防疫症傳播。饒是如此,都城裡卻漸漸有了病人,開初是三五例,立時遣人送到善堂去。但病人明知送進了善堂便是一死,不由嚎哭掙紮,亦家有病人而親朋瞞而不報者。
天氣已晚,但豫親王還是連夜行路,趕回都城。扈從衛士高持明炬,但聞蹄聲隆隆,一彎新月如鉤掛在林梢,月光似水,照在甲冑兵器之上,清泠泠如有冰意。而林間草木皆生霜氣,西風吹麵熟寒。
多順既得他之命,想儘體例安插人進了永清宮,悄悄著人延醫問藥,如霜的景象倒是好一日,壞一日,總冇有轉機罷了。豫親王因著天子的叮囑,在百忙中還叫了濟春榮過府來,親身問了一遍,那濟春榮固然可謂杏林國手,但亦不是神仙,隻老誠懇實地據實向豫親王回奏:“臣是儘了力,但娘娘——”說到這裡有點吃力地改口,“庶人慕氏……自從上回小產,一向是氣血兩虛,虧了根柢,厥後固然加以保養,總不見轉機。臣才疏學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