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_第2章 春陰【一】 首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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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雪停了,天也放晴了。亭台樓榭彷彿裝在水晶盆裡,小巧剔透。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如霜卻冇有涓滴賞雪的興趣,喝過一碗薄粥,就得乾活了。小環穿了一件舊襖,更加顯得縮頭拱背。實在太冷,鞋踏在雪裡,叫雪水滲入了,雙腳已經凍得麻痹。如霜固執掃帚的手也凍得紅腫青紫,隻是木木地掃著,雪麵上結了一層薄冰,小環拿木鍬在前麵鏟了,她仍舊掃得非常吃力。但是隻能埋頭苦乾,因為辰時之前必須打掃完,做不完活,扳連她們這一班十二小我,都要捱餓。

曾經出將入相,帶領過數十萬雄師踏安定蘭山缺的慕大將軍,見到季子如此,終究禁不住老淚縱橫。

她再也不會感覺酷寒了。

內侍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她跌跌撞撞地絆進了屋子。

手指一根一根地被掰開,更多的人上來將她拖開去,按在鋪滿腥濕稻草的石板地上,拿稻草塞住她的嘴……獄中的稻草向來冇有改換過,一到夜裡很多老鼠鑽來鑽去,乃至會爬到她的腳上,她尖叫著醒來,而娘老是摟著她……摟著她……淚光恍惚了視野,錐心砭骨的痛苦從胸口迸發……她向來冇有如許絕望。他們奪去了她的統統,她的父親,她的孃親,她的兄長,她的乳母……她全數曾有的幸運,與疼她愛她的家人,現在又是小環!她的小環!她在這個世上身邊的最後一個親人,就如許眼睜睜地再次落空。

昔年太祖天子以弓矢奪得天下,以是天朝祖訓,宗室後輩必隨身攜弓,以示子孫不忘建國之艱苦,連禦駕之側都向來有一名內官專司揹著禦弓,稱為“掌弓”,與天子斯須不離。逢有大朝,則置禦弓於朝儀門,因而亦稱大朝為“置弓”,宗室親貴,更是弓矢不離擺佈。

兩旁的內侍上來拖瞭如霜就走,她也冇有掙紮。從後園門到西角門並不遠,她被內侍拖得踉踉蹌蹌,出了西角門,便能夠聞到一股焦糊味。從高高的灰牆深巷中穿出去,便是沉著空曠的西場子,這裡的雪並冇有人掃,積年的黑灰儘掩在皚皚的積雪下。兩個內侍拖著她穿過場子,一向走參加邊最西處,幾楹孤零零的屋子門窗敞開,黑洞洞似噬人的怪獸。

死,真是暖和的字眼,孃親在那邊等她,另有父親、兄長、乳母……那樣多的家人……另有小環,自幼同她一起長大的小環……她有甚麼好怕的,現在那是她最巴望的歸宿。便如遊子巴望歸家,嬰兒巴望母親,她現在隻巴望著這一死。隻是允兒……她有負孃親臨終所托……允兒徙邊做苦役,三千裡放逐……她還曾一念尚存,企圖此生有幸,還能曉得他的安然,冇想到現在再無機遇,但他是堂堂慕家男兒,定不會墮了家聲!

頓時的人微微挑起眉,用馬鞭悄悄打動手心,不遠處響起雜遝的腳步聲,大隊的侍從都追了上來,領頭的總管寺人夏進侯一把抓住馬韁,喘籲籲地躬身:“王……王爺……您可不能……可不能……再要奴婢的老命了。”

脖子間突然一緊,滿身的重量頓時墜得令人堵塞,她本能地掙了幾掙,徒勞地想要抓住甚麼,手足在空中亂揮。有輕微的風聲在耳畔,極遠處響起雜遝短促的步聲。很小很小的時候,小環與她在桃花樹下打鞦韆,高高地蕩起,抬頭瞥見灼灼花枝在頭頂盛放,彷彿是最殘暴的朝霞,無數的花瓣紛繁跌下,落在她的發間衣上,像是一場最殘暴最瑰麗的花雨,小環咯咯笑著,用力將她推向更高更遠的天空……模糊聞聲最後的聲音,是短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異化著氣籲籲的喘氣,內官特有的尖細嗓子:“快!快!放她下來,王爺有令!放她下來……”柔嫩的暗中包抄上來,如同甜美酣醇的夢境,溫存地將她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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