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苻堅大肆伐晉，而謝安圍棋彆墅，一若行所無事，譽安者稱其平靜，毀安者譏其輕弛，此皆屬一偏之見，未足垂為定評。典午東遷，積弱已久，欲以八萬士卒，敵秦兵百萬之眾，雖有孫吳，亦難為謀，安非全偶然肝，寧不知軍情嚴峻，成敗難料。不過因萬全無策，隻可委心氣運，與其鎮靜自擾，益亂人意，不若勉示平靜，稍定眾心，此乃為安之苦處，不敷與外人道也。幸而，朱序通謀，苻融得勝，謝石謝玄等得一戰而勝，奏功淝水，天不亡晉，幸有此捷，何怪安之喜出望外，屐齒為折乎？故譽安者非，毀安者更非。諸葛空城，得退司馬，乃其平生之第一幸事，安亦猶是耳。彼慕容垂之不忍殺堅，猶有知己之感，餘嘗以此多之。蓋垂固不欲滅秦，第欲複燕，設秦王堅不遇姚萇，則燕秦並存可也，欲複燕為承祖計，不滅秦為報德計，垂其尚知有義乎？

秦苻融得洛澗敗報，趨回壽陽，與秦王堅登城眺望，見晉軍主動到來，法度井井，非常嚴整，已不由悄悄生驚。再向東北隅的八公山，眺將疇昔，差未幾有千軍萬馬，充滿山上。堅驚詫語融道：“這也好算得勁敵哩！怎得說他弱國？”融也覺寒心，乃下城擺設，更謀一戰。看官傳聞！八公山上並無兵馬，不過草木蕃衍，經冬未衰，苻堅由驚生疑，還道是草木皆兵呢。有幸心者，易生懼心。堅既疑懼交併，累得寢食不安，但騎虎難下，隻好督同苻融等人，再與晉軍一決雌雄。當下驅動各軍，出壽陽城，徑至淝水沿岸佈陣。謝玄見對岸儘是秦軍，苦不得渡，乃遣使語苻融道：“君懸軍深切，誌在求戰，乃逼水為陣，使我軍不得急渡，究竟是欲速戰呢，還欲久持呢？若移陣稍退，使我軍得濟，與決勝負，也免得相互久勞了。”融即轉白苻堅，堅欲依晉議，諸將皆諫阻道：“我眾彼寡，不如遏住岸上，使不得渡，才保萬全。”堅駁說道：“我軍遠來，利在速戰，若夾岸相持，何時可決？今但麾兵小卻，乘他半渡，我即用鐵騎圍蹙，可使他片甲不回，豈不是良策麼？”計非不是，乃天人不肯相從何如？融也覺得然，遂麾兵使退。

嗣又自洛陽抵澠池，將入潼關，垂向堅麵請道：“北鄙群眾，聞王師倒黴，相互煽動，臣願得一聖旨，馳往安撫，且乘便過謁陵廟，請陛下準議！”想出體例來了。堅即承諾，垂欣然辭職。

秦軍正如牆列著，一聞退兵的號令，便即掉頭馳去，不成複止。那晉軍已控騎飛渡，會合岸上，一麵用著強弓硬箭，爭向秦兵射來。秦兵越覺著忙，競思奔避，忽又有一人大喊道：“秦兵敗了。”因而秦兵益駭，頓時大潰。苻融拍馬略陣，還想禁遏部軍，偏部眾不肯轉頭，晉軍卻已殺到，急得融冇法可施，擬加鞭西奔，那知馬足才展，俄然倒地，本身不知不覺，隨馬墜下。說時遲，當時快，晉軍併力殺上，刀槍並舉，亂斫亂戳，將融葅成肉泥。苻堅見融落馬，錯愕的了不得，便即返奔，連雲母輦都棄去。晉軍乘勝追擊，中轉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踩踏，滅亡不成勝計。或幸運逃脫性命，聽得道旁風聲鶴唳，都疑是晉軍將至，日夜不敢息足，草行露宿，凍餓交併，不幸百萬大兵，十死七八，彷彿是曹操赤壁，王尋昆陽。

當時秦兵倉促四散，究不知由何人呼敗，轟動全軍，厥後朱序與徐元喜乘勢奔晉，始由序自述後果，佯呼兵敗，嚇退秦兵。照此看來，朱序實是破秦的第一功臣。另有前涼主張天錫，也隨序歸晉。謝石謝玄等，統表歡迎。複引兵奪還壽陽，拘住秦淮南太守郭褒。唯苻堅寵妃張夫人，得由親兵庇護，從壽陽城出走，奔依苻堅。堅身上亦中流矢，單騎疾走。到了淮北，聞前麵已無聲響，料知距敵已遠，方敢上馬少憩，可奈饑腸亂鳴，轆轤不息，一時無食可覓，隻得徬徨四顧，做了一個墦間乞食的齊人。百姓前來問訊，方識是秦王堅。乃進壺飱，奉豚髀，堅方得一飽。正慮無物可酬，剛巧張夫人馳至，帶有綿帛等物，堅且悲且喜，即命取下綿帛多少，分賞百姓。百姓推卻道：“陛下厭苦安樂，自取危困，臣民為陛下子，陛下為臣民父，怎有子奉父食，乃思求報麼？”遂不顧而去。堅深為感喟，旁顧張夫人，見她花容蕉萃，雲鬢疏鬆，不由的憐憫起來。轉念本身狼狽至此，滅儘前日飱威風，便且泣且語道：“我今另有何臉孔再治天下？”何不當時依張妃言？張夫人不便咎堅，也唯有相對下淚。未幾，有散騎連續趨集，報稱冠軍將軍慕容垂，獨得全師，部眾三萬人，不折一名。堅乃率騎往依，垂迎堅入營，謹執臣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