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覽畢全文，擲諸地上，憤然大怒道：“朕為萬乘主，但營一殿，何乾汝鼠子事！乃敢妄言禁止，鄙視朕躬，不殺此鼠子，朕殿何由得成？”說至此，喝令擺佈：“快將元達拿到，斬首市曹，老婆一併駢戮，令他群鼠共穴，方泄朕恨。”言已，自往清閒園去了。元達聞旨，先自鎖腰入園，且用鎖扳及堂下李樹，朗聲大喊道：“如臣所言，乾係社稷至計，陛下不信，反命殺臣，臣死有知，搶先訴上天，繼訴先帝。朱雲西漢時人。有言：‘臣得與龍逢比乾，同遊地下，亦可無恨。’但未審陛下為何如主，常得保滿身名否？”聰聞言益怒，叱擺佈牽他出斬。偏元達抱住李樹，不令人曳，惱得聰拍案狂呼，幾欲自拔佩刀，下堂加刃。大司徒任顗，光祿大夫朱紀，左仆射範隆，驃騎大將軍劉易等，齊跪堂下，叩首流血道：“元達為先帝所知，建國受命，便已引置門下，彼亦儘忠竭慮，知無不言，臣等竊祿苟安，每對元達，自顧生慚。今元達語雖狂直，還乞陛下包涵，開恩特宥。倘為了數語諫諍，即加誅戮，元達死固足惜，陛下亦累盛名，還乞三思！”聰怒尚未息，不肯依議。忽有一內侍踉蹌出來，呈上一表，乃是新皇後的手筆，即由聰按閱道：

臣聞古之聖王，愛國如家，故皇天亦祐之如子。夫天生烝民而樹之君，使司牧之，非以兆民之命，窮一人之慾也。晉民暗虐，視百姓如草芥，故上天剿絕其祚，眷佑皇漢，百姓引領，庶幾息肩，懷更蘇之望有日矣。我高祖光文天子，靖言惟茲，痛心疾首，故身衣大布，居不重茵，先皇後嬪，服無綺彩，重逆群臣之請，乃建南北二宮，今光極殿之前，足以朝群後，享萬國矣；昭德溫明二殿今後，足以容六宮，列十二尊矣。陛下龍興以來，外殄二京不世之寇，內興殿觀四十餘所，加以軍旅數興，饋運不息。饑荒疾疫，滅亡接踵，兵疲於外，民怨於內，為民父母，果如果乎？伏聞詔旨，將營儀，中宮新立，誠臣等樂為子來者也。竊以大難未夷，宮宇粗給，今之新營，尤實非宜。況有晉遺類，西據關中，南擅江表，李雄奄有巴蜀，劉琨窺窬肘腋，石勒曹嶷，貢稟漸疏，陛下釋此不憂，乃更加中宮作殿，豈目前之所急乎？昔太宗孝文天子，承高祖指漢高帝劉邦。之業，惠呂息役以後，四海之富，天下之殷，粟帛流衍，尚惜百金之費，輟露台之役，曆代比美，跡垂不朽，故能斷獄四百，擬於成康。陛下承荒亂之餘，統統之地，不過太宗之二郡，戰守之備，非特匈奴南越罷了。孝文之廣，思費如彼，陛下之狹，欲損如此。愚臣以是敢犯顏切諫，冒不測之禍者也。昧死上聞，幸陛下鑒之！

聰看到“歸死”二字，急得麵色倉促，連下文都不及看下，便顧語內侍道：“快……快入報皇後，朕決赦元達了，願皇後放懷！”應有此狀，應有此言，但幸由劉後賢明，得成嘉話。內侍受命複入，聰再覽表文，隻要結末數語，猜想是官樣文章。也偶然細閱，便召任顗等上堂，賜令旁坐，安閒與語道：“朕邇來微得狂疾，常常喜怒變態，不能便宜。元達原是忠臣，朕未及細察。幸諸卿能規我不對，竭誠儘忠，朕且愧對諸卿，怎敢再違忠告呢？”任顗等聽了聰言，不過將改過不吝的套話，說了幾句，引得聰沾沾自喜，饒有歡容。當下教唆擺佈，將元達開鎖，賜給衣冠，亦令旁坐，取後表出示道：“外輔如公等，內輔如皇後，朕可無後憂了。”遂改稱清閒園為納賢園，堂為愧賢堂，且笑顧元達道：“本意當使卿畏朕，偏本日使朕畏卿了。”非畏元達，實畏劉後。元達等拜謝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