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俄然醒了。不是那種自天然然的由睡而醒,而是猛的一嚇,像由一個天下跳到另一個天下,都在一睜眼的工夫裡。瞥見的還是暗中,但是很清楚的聞聲一聲雞鳴,是那麼清楚,彷彿有個堅固的東西在他腦中劃了一下。他完整復甦過來。駱駝呢?他顧不得想彆的。繩索還在他手中,駱駝也還在他中間。貳心中溫馨了。懶得起來。身上痠懶,他不想起來;可也不敢再睡。他得想,細細的想,好主張。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他的車,而喊出“憑甚麼?”
想到駱駝與洋車的乾係,他的精力壯了起來,身上好似一貫冇有甚麼不舒暢的處所。倘使他想到拿這三匹駱駝能買到一百畝地,或是能夠換幾顆珍珠,他也不會如許歡暢。他極快的立起來,扯起駱駝就走。他不曉得現在駱駝有甚麼行市,隻傳聞過在老年間,冇有火車的時候,一條駱駝要值一個大寶,因為駱駝力量大,而吃得比騾馬還省。他不但願得三個大寶,隻盼望換個百兒八十的,剛好夠買一輛車的。
因拉慣了車,祥子很有些辯白方向的才氣。固然如此,他現在心中可有點亂。當他找到駱駝們的時候,他的心彷彿全放在它們身上了;及至把它們拉起來,他弄不清哪兒是哪兒了,天是那麼黑,心中是那麼急,即便他會看看星,調一調方向,他也不敢安閒的去這麼辦;星星們――在他眼中――好似比他還焦急,你碰我,我碰你的在黑空中亂動。祥子不敢再看天上。他低著頭,內心急而腳步不敢放快的往前走。他想起了這個:既是拉著駱駝,便須順著大道走,不能再沿著山坡兒。由磨石口――假定這是磨石口――到黃村,是條直路。這既是走駱駝的通衢,並且一點不繞遠兒。“不繞遠兒”在一個洋車伕內心有很大的代價。不過,這條路上冇有諱飾!萬一再趕上兵呢?即便遇不上大兵,他本身那身破軍衣,臉上的泥,與那一腦袋的長頭髮,能令人信賴他是個拉駱駝的嗎?不像,毫不像個拉駱駝的!倒很像個逃兵!逃兵,被官中拿去還倒是小事;教村中的人們抓住,起碼是活埋!想到這兒,他顫抖起來,背後駱駝蹄子噗噗輕響驀地嚇了他一跳。他要籌算逃命,還是得放棄這幾個累墜。但是到底不肯放手駱駝鼻子上的那條繩索。走吧,走,走到那裡算那裡,遇見甚麼說甚麼;活了呢,賺幾條牲口,死了呢,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