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嘎吱一聲響，一陣混著屍氣的黴味在氛圍中散開。

周老爺在那一刹時覺得光陰倒流了，他的阿父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安靜地睡在那邊，緞麵的絳色八仙壽衣素淨如新。

“你還問我，你竟不認得我了？”周芷清眉眼間有責怪之色，毫不斷頓地反問。

流光看那周老爺哭得動容，內心也不免染上些許淒然，聽到商慈的話後，反應慢了半拍，有機警的仆人從坑中爬出，去幫他搬堆放在路邊的東西。

周老爺好歹是一家之主，任何時候都得想著撐住場子，徐夫人則側身低聲安撫女兒：“莫怕，內裡是你祖父，你生得晚冇能見著他白叟家一麵，你大哥二哥都是見過的……”

商慈眨了眨眼睛，當下頭如兩個大，竟然這麼快就遇見熟人了？

最快一年，最慢五年，屍都城會腐蝕成白骨，但現在棺材內的景象，竟與二十年前下葬時候的氣象一模一樣！

待周老爺情感平複了，商慈回身對流光道：“能夠把東西拿來了。”

真是世事難料，她……她彷彿還不曉得這位周家蜜斯叫甚麼！

在他達到桑城的三天前，那場暴雨彷彿就停了，可現在城裡還積著漫過腳踝的淺水，他身下的紅鬃駿馬淌著這泥濘的水窪而過，時不時地擺頭粗喘兩聲，很有些不耐的模樣。

商慈常日裡戴幕籬一是為了遮陽，這大暑天的日頭毒得很，在外邊呆上一天，不采納點庇護辦法得曬脫層皮，二則是因女人在街上擺攤算命本來就夠招搖，加上她這張臉更招搖，為了減少不需求的事端，因而垂垂養成了出門戴幕籬的風俗。

也是商慈事前打過防備針的原因，徐夫人、周芷清以及一眾仆人都冇有做出嚇得大喊“詐屍”或者落荒而逃的事來，隻是屏息盯著棺材中似在甜睡的白叟，啞然無聲。

全部城鎮像被甚麼大水猛獸囊括過，隻餘破瓦殘垣，街道兩旁到處可見蓋著屍首的草蓆，席下暴露一雙雙被泡到發白的腳掌，真真稱得上是哀鴻遍野。

幾個男人跳進坑裡，挽起袖子，同站在一邊，雙手撐著石板邊沿，咬牙使力，肌肉繃緊。那石板看模樣足稀有百斤重，加上被埋葬的太久，與底座咬合得不分你我，那幾個男人憋得臉盤通紅，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終究，石板被緩緩推開，暴露一道黑黢黢的縫來。

巽方單獨一人騎行在這暮氣沉沉的大街上，微垂下的睫羽袒護住了眼中的神采。

海河水溢，堤塹潰冇，溺民萬人，壞住民田廬凡數百裡。

“公然是你。”

巽方傳聞過湘南地區澇災嚴峻，可冇想到竟是這般人間煉獄的慘象。

他的神采較凡人有些青白，像敷了一層的白霜，因為五官伸展開來，原有的褶皺淺淡了很多，竟有些辨不出年紀，說他年及弱冠有人信，說他年過不惑，亦有人信。

商慈則是屬於遇動則動、遇靜則靜的人，她與這周家蜜斯充其量就打過兩次照麵，現在也冇有甚麼話說。

都是些事前籌辦好的米酒和紅薯葉。

慶元三十六年，七月。

商慈這段話讓周老爺完整迴轉過神，扯著老婆女兒朝棺木又磕了三個響頭，老淚縱橫著流下，聲音有些變了調的粗啞，顫巍巍地哽咽：“是…是兒孫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