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協怔了一怔,隨即,小眼睛一眯,揖道:“陛下勿憂,江東十州,揚州臨時非論,現在成都侯牧豫州,高平侯都督兗、青、徐三州,柴桑侯都督廣、交、江三州,梁州乃甘季思,曲陽侯都督荊、益二州。除卻成都侯與曲陽侯,另有柴桑侯與甘季思,任其一者,皆可外固社稷。”
王導捉起另一盞,吹了吹盞中浮沫,淺抿一口,笑道:“處仲雖亡,亡得當時,亡得其所。我琅琊王氏之所存,並非在處仲,亦非在吾,當在汝輩爾。汝輩若不自棄,我琅琊王氏便可簪纓不替,冠冕不替,世祿不替。”連續三個不替,道儘世家本質。遂後,大司徒看了看侄兒,歎道:“身為世家子,當為家屬謀。逸少意不在功名,王氏卻需安身於朝堂,如此,方可安享山川雲雨……”
“吹皺一池春水,乾卿底事……”思及如泥潭般的朝局,劉濃搖了點頭,欣然一歎,心中卻更加思念豫州,暗自作決,待大朝覲畢,迎出宋禕以後,即行北迴。
“兒子知也。”桓溫迎著桓彝的冷眼,一步一步走到屋簷下,昂首望月,聲音安靜:“阿父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瞻簀即若一星,勾連於眾星,根深葉茂若網織,非一月可儘。然,兒子之所謀,乃為庾氏也。現在,我庾氏實為月側一星,既不容於網,該當伴於月。暨待一日,或於日月爭輝。”
“然也。”王羲之捉起竹盞,淡抿一口。
近幾日,建康城南來北往,士族雲集,驅著牛、趕著車,穿行於大街冷巷,恰若靜水流深。
桓彝頓了一頓,冷冷瞥了一眼兒子,拾起茶碗,抿了一口:“汝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新皇並非先皇,先皇仁厚,而仁厚者,必眷於內。當今聖上,其人難度,其意難測,然,唯有一願,乃眾所周知,汝可知,乃何?”
城內,劉氏酒坊,劉濃單獨一人跪坐於月下,略顯冷僻。朱燾等人俱已拜彆,無它,因明日即乃月半望日,魏晉承漢製,每月朔望日行大朝覲,而此番大朝覲乃司馬紹繼位首覲,是故,江東諸朝臣皆至,卯時即需入台城靜待天明。
……
稍徐,桓彝將案上竹簡一卷,淡然道:“即使汝所言乃真,亦難以成事。”
……
司馬紹冷聲道:“如果如此,為何不嫁朱卿?”燈火舔舌,映著天子半張臉,陰沉若水,暗思:‘尋陽嫁荀羨,南弟嫁劉惔,朝中稍固,但是,尚需節外軍權,若無軍權在手,即若先皇放縱逆臣犯上,一旦事臨,有力持正!’
“嗯,愛卿所言甚是……”司馬紹單掌據案,微微傾身,想了一想,冷然道:“益州尚為氐胡所竊,荊、湘乃重地,不容忽視,若清河嫁陶氏或甘氏,該當寄予湘州!”
“不知……”
大司徒氣色極好,正行玩弄案上茶具,壺中水已沸,淺聞劈樸聲,王導不慌不忙的拾起竹勺,於壺中微微一攪,細觀茶色,碧綠若玉,悄悄一嗅,濃香盈透,淡然一笑,以勺勾得七分滿,緩緩注入竹盞中,聲音平平:“煮茶需隨心,意至則茶醇。常聞人言,成都侯擅烹清茶,惜乎,何嘗其味。然,茶色有濃淡,茶意有諸般,其人所行之誌,一定適於汝。”
桓溫道:“集權於內,安寧社稷。”
室中極靜,可聞輕微火舌聲。桓彝凝睇兒子已久,桓溫按著膝,微微傾身,目光開闔,冷鋒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