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間,謝奕缺了半邊的眉梢一挑,豁裂的眼角驀地一縮,身子側不由自住的往前一傾,目光狠戾,與其對視者,正乃石虎。間隔數裡,四目一對,火影跳動如芒蛇之間,謝奕卻恍然得見,石虎正裂著嘴角、漫不經心的一笑。
“殺敵,殺敵……”
“元子,尚,另不足力否?”謝奕看著浪海複來,掙紮著起家,拖著長槍,挪向來敵。
“殺儘胡酋,殺儘胡頭……”
“日……”
“殺啊,殺……”
桓溫抖了抖眉,將掛在肩頭的一截血腸扯下,繞動手指打著轉,吐息沉重,目光冷凜:“無奕,石虎縱軍強取,其狀猖獗,其勢絕然,其間必有深意!是故,吾料瞻簀定然正銜尾追來,我等若可守得日出,或將逆轉戰局!”
“唰唰唰……”金鼓震天,填耳塞胸。萬蹄卷海,踏破風雲,長槍如雪,挑落人頭如雨落。
兩軍遭遇於野,即行比武。
“無妨!”
“且大家裹傷。”這時,石虎已撤走目光,奔行於十裡大營。謝奕喘了一口氣,卻吐出一口血,一屁股坐在地上,朔風刺耳,卻不覺酷寒,慢眼看向身周佐近,但見身披黑甲的將士們柱著長槍,倚著石塊,臥於草叢,沉重的喘氣聲,輕微的嗟歎聲,伴著吱吱蟲鳴聲……耳中百音參雜,麵前人影如鬼,謝奕嘴角卻裂出一絲笑,拍了拍桓溫的肩:“元子,悔否?”
“嗵嗵嗵……”
謝奕大笑。桓溫亦笑。滿嶺血甲俱笑。
“殺啊……”謝奕背抵著巨石,猛力一腳將麵前胡人揣翻,探槍一紮,正中胡人胸膛,殊不知,鋒利的槍尖早已斷折,唯餘槍桿豈可透甲?!便在此時,那胡人愣了一愣,繼而,裂嘴一笑,揮起彎刀。“唰!”彎刀尚未儘揚,胡人頭顱已然飛起,一個血人將那無頭之屍揣在半邊,提著長刀,奔向謝奕,嘴裡則叫道:“無奕,無奕,日已起,日已起……”
“唷嗬,唷嗬……”
謝奕無法之下,深深的看著桓溫,隻見桓溫滿臉染血,臉頰七星跳動不休,目中卻森然吐火,心中一陣感概,當即向桓溫伸脫手,朗聲道:“元子,人生不過百年,如葉浮水罷了,有何惜哉?本日,你我且埋骨於此,並肩死戰!”
“遵令!”眾將心中驚赫,卻不敢違。隻得各自歸陣,收攏各部,複卷長蛇嶺。經得終夜苦戰,胡人雄師傷亡近萬,若非合圍攻取,早已崩潰,但是,鎮北軍也亦所剩無幾。
冷月,冷冷的諦視這統統。殛斃,殺不儘的人頭,填不滿的血恨,喊殺聲,充蕩月夜。長蛇嶺方園不過數裡,卻由頭至尾,每一寸都在滴血,每一寸都在顫栗。頭顱不時飛起,狀若寒鳥乍驚……斷肢不住拋落,好似風拆草人……
月夕照起,火紅的赤日肆意的將光芒灑向大地,無情的掃視著此人間煉獄,血河在蜿蜒,火把在血河中冒著清煙,頭顱散落於四野,殘槍插於飆血的胸膛……
謝奕擺了擺手,卻揮落一竄血珠。倆個血人,你看著我,我瞅著你,繼而,不約而同,哈哈大笑起來。笑畢,兩隻帶血的鐵手緊握在一起,互一使力,同時借力而起。謝奕拾起長槍,桓溫拔起鐵鋒,倆人肩並著肩,一任冷月刮骨,一任朔風裂袍。突地,謝奕縱槍吼道:“眾將士,我等已無路可退矣!”
聞言,滿山漫野的黑甲神情一怔,扭頭望向飛石,卻見桓溫哈哈一笑,槍指斜月,狂吼道:“眾將士,蒼月在上,冥土鄙人,桓溫徹夜得與諸君共亡於此,何其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