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城牆外又有軍隊拉著大炮在轟城池,剛來的縣長姓曹,一月不足的任期,位子未穩,財帛豆割未均,被彆人尋了個間隙,在省督軍張辮帥那邊告了一狀。張辮帥直接命一營長拉了三門加農炮,對著江陰城一陣亂轟。
“期間是越來越壞了。”沈三叔喃喃自語。自從財帛花光後,他就寓在沈第宅門前的大青石上,時而看落英繽紛,時而看木葉儘脫。光陰就如是地逝去了,他的辮子也日漸稀朗,但是那股子頭油的芳香氣,還是不減,他就是有這股子硬氣。
院中的石榴花紅豔豔地灼燒著,蕊上的鵝黃色的粉頭落滿在天井的寥寂的泥土裡,和他們的詩情畫意相映成趣。
沈三叔還是是“依依喔喔”唱著他的京戲:“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繁,旗號招展空翻影,卻本來是司馬發來的兵。”時勢愈亂,沈第宅的《空城計》票得愈是如火如荼。鑼鼓“嘡嘡”敲著,冇日冇夜,一群遺老圍著沈三叔,拉二胡的趙四爺,是一個前清的秀才,腦後也是撅著一尾小辮子,斑白的頭髮,他用心挽了個髻子,悲悲切切地二胡曲,拉的民氣碎神悴。這時,沈三叔又換了個調子,唱起了《讓徐州》:“未開言不由人珠淚滾滾……”沈三叔日漸發了遺老的氣味了。
城牆坍圮了一截,這倒還冇甚麼。一個炮彈不偏不倚,打中了十五丈高的興國塔,“喀拉拉”,飽經千年風雨浸禮的興國塔的頂端,就這麼頹下了一截,剩下的一麵殘垣,就那麼淒淒冷冷地矗在那,悄無聲氣。
至此,江陰縣城武夫坐起了衙門。“哪朝哪代,豈有武夫當政的事理。”朱二爺年過半百,肺癆病咳嗽得短長,一貫在深堂大院不出,剃髮之時,他是搖旗號令的急前鋒,怪就怪他考了三十年的科舉,連個秀才都考不到,丟了朱家的門麵。他便把滿腔的憤懣宣泄在了剃髮令上。厥後,世事亂了,他為了悔過,到城北的君山寺出了半年家,算是替本身贖罪。乾脆嗣後就以禿頂示人。“無發無煩惱。”他老是奈奈地感喟,冇法並未消減他的愁悶。
四人哈哈大笑,把盞言歡,滿腔幽怨,化在這杯中的乾坤裡,消受這暮春的風景。
這於他是一種新奇的體驗。未始不是另一種惹人重視之點。已經是民國了,他仍舊是把額首刮的青光鋥亮,抹上頭油,拖著他引以高傲的辮子,貳內心是不認同民國的,歸根結底是不認同民國的教誨,他這類新式私塾出來的才子,卻無半碗飯吃,可見各級官員也是睜眼瞎。
有錢的紛繁往內城裡跑,沈第宅恰是內城最繁華的青果街上,亭台樓閣失了光芒,沈三叔不無傷感道:“《桃花扇》裡說得好‘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來賓,眼看他樓塌了。’興國塔塌了,江陰城要遭天譴了。”
一陣瓢潑大雨襲來,颳倒了孔廟前的那株大銀杏樹。把泥垢、碎石和血汙洗刷的滿城滿街,到處是摻了興國塔粉泥的汙水。城裡亂了套,紛繁傳言是軍閥惹怒了孔賢人,炮彈把興國塔下彈壓的妖孽放了出來,要作踐人間了——水滸裡的橋段,因為深嵌在腦海裡,被很天然地移植了過來。
曹縣長的散兵遊勇敵不過加農炮的狂轟濫炸,昂首繫頸出城納降。
我就在這“依依喔喔”的環境聲裡長大,經常我也會溜到沈第宅去蹭點吃的,沈三叔就會拿出一點新樣糕點,分給我們一眾孩子吃,有貼著紅蘿蔔條的發糕,一咬下去,是沉船顛覆了半截的酥軟;有寒香暗透的桂花糕,膩膩的香氣裡混著米的甜香……這類種的氣味稠濁著,吃著吃著,沈三叔也從一個風華正茂的留著烏黑三股油鬆大辮的青年,留起了一撮髯毛,像羊頷下的山羊鬍,零零地掛在他木然地臉上,大師都說像極了沈師爺。